晨曦彻底驱散了废墟上的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残殿内的诡异气氛。
顾白被安置在了一处比之前角落稍好些、但仍显简陋的隔间里，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他身体表面的裂纹已基本愈合，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体内那股混乱的秩序之力似乎渐渐找到了平衡点，缓慢而持续地滋养着他的经脉。
妖姬独自坐在残殿中央，本该是调息恢复的时刻，她却罕见地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时不时地飘向顾白所在的隔间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脑海中关于“阿白”的记忆依旧是一片模糊的光晕，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悲伤和空虚。而这种空虚感，似乎在靠近那个昏迷男子时，会奇异地得到一丝丝微不足道的……填充？
这种感觉让她烦躁，又无法忽视。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是某种未知的契约效应或精神影响，必须警惕。但魔核深处传来的、对秩序之力的本能渴求，以及神魂受损后对稳定锚点的潜在需求，都让她难以彻底割舍。
青萝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疑虑如同野草般疯长。她不动声色地端上一碗新煎的汤药，药味依旧刺鼻，但这次，妖姬接过药碗时，却微微蹙了蹙眉。
“这药……”她迟疑了一下，目光再次瞟向隔间，“对他……可有助益？”
青萝心中一震，面上却恭敬答道：“回陛下，此药乃是为稳定魔核所配，药性霸道，常人服用恐有爆体之危。顾客卿……情况特殊，体内似有异力护持，但贸然用药，后果难料。”
妖姬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坚持，只是默不作声地将那碗药喝完。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却仿佛无法缓解心底那份莫名的焦躁。
就在这时，隔间内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顾白的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海缓缓上浮，沉重的眼皮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刺目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起眼，浑身上下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粘稠的浆糊，昏沉刺痛。
他花了数息时间才勉强聚焦视线，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坐在不远处、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目光盯着他的妖姬。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祭坛密室、秩序光球、失控的能量风暴、妖姬那冰冷的杀意……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强行引导能量逆向冲击的瞬间。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涌起巨大的警惕。他尝试调动体内力量，却发现那缕秩序之力壮大了数倍不止，虽然依旧不算强大，却更加精纯凝练，如同溪流变成了小河，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带来丝丝暖意。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源自灵魂深处，是精神力过度透支的后遗症。
他的目光与妖姬对视，预想中的暴怒和杀机并未出现，对方眼中反而充满了……茫然、探究，以及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困惑的依赖感？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能量风暴伤到了她的神魂？
顾白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刻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的惊疑，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因为虚弱和疼痛而闷哼一声，险些又栽倒回去。
“别动。”妖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快步走到榻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僵硬，却明显是在阻止他乱动。
冰冷的指尖隔着单薄的衣物触碰到皮肤，顾白身体一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妖姬在触碰他的瞬间，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微微颤了一下。同时，一段清晰的心声不受控制地传入他的脑海：
【……碰到他……心里好像……安稳了一点……】
【……这感觉……奇怪……但……不讨厌……】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顾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真的出了问题！记忆似乎出现了缺损，尤其是关于原身阿白和对自己替身身份认知的部分！而且，她竟然因为契约或者秩序之力的联系，对自己产生了某种错位的依赖感？！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也极其微妙的机会！
他立刻调整策略，不再试图表现出对抗或恐惧，而是顺势流露出虚弱和困惑，声音沙哑地开口：“魔主……属下……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何事？属下只记得……好像有一股很强的力量……”
他故意将记忆模糊化，将重点引向那股“力量”，而非具体过程，既符合一个昏迷初醒之人的状态，也能试探妖姬的反应。
妖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看着顾白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清澈，或者说空洞的眼睛，努力回想，却只觉得脑海中关于密室中的冲突细节一片模糊，只残留着秩序之光的温暖感和一种强烈的能量冲击印象。
“你引动了禁地的力量，险些酿成大祸。”她的语气试图维持冰冷，却缺乏了往日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与压迫感，更像是一种陈述，“如今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
【……大祸？似乎是的……但具体……记不清了……】
【……他看起来……很虚弱……不像有威胁……】
【……倒是他体内那股力量……很舒服……】
顾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心声中的不确定和那丝对秩序之力的“舒服”感。他心中念头飞转，继续用虚弱的语气说道：“属下……属下只觉得浑身无力，脑海中一片混乱……仿佛……遗忘了很多事情……”他刻意加重了“遗忘”二字，观察着妖姬的反应。
果然，妖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感从她心底掠过。遗忘……她何尝不是？
但她很快压下了这丝情绪，冷声道：“你只需记住，你的命是本座的。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多活几日。”说完，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让她心烦意乱的对话，猛地收回手，转身走向残殿另一边，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强撑的僵硬。
顾白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缓缓松了口气，背后已是一片冷汗。刚才的试探，险象环生。妖姬的记忆确实出现了问题，对自己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转变，但她的本能和多疑仍在，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内视自身的变化。那壮大了的秩序之力无疑是一张新的底牌，但如何运用，必须万分谨慎。而妖姬的“遗忘”与“错位依赖”，更是一把双刃剑，利用得好，或许能争取到前所未有的活动空间和机会；利用不好，则可能瞬间引爆更大的危机。
隔间外，青萝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心中的疑虑达到了顶点。陛下对顾白的态度太反常了！那种下意识的靠近、触碰，以及语气中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绝非往常对待“替身”或“工具”的态度。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看了一眼昏迷后似乎气息有所不同的顾白，又看了一眼独自坐在远处、神情怔忡的妖姬，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笼罩了她。她悄悄退到阴影处，决定要更加密切地监视顾白，同时也要想办法弄清楚陛下身上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
残殿内，阳光透过破洞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昏迷的顾白与记忆残缺的妖姬，各自怀揣着秘密与不安，在这片废墟之上，形成了一种新的、脆弱而诡异的平衡。
而这平衡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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