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浸水的棉绳,越拧越紧,把小满六岁的小身骨勒出窒息的青痕。邻居王大娘隔着篱墙张望的愁容更深了,每每看见小满蜷在木摇椅上晒太阳的影子,细弱得像一枚随时会折断的枯叶,终于一日压低了嗓门:“老张啊……这娃儿命里冲撞的东西……怕是寻常医道降不住哟……邻村柳神婆,兴许……”她尾音哆嗦着咽下去,眼神里全是那片老槐树下盘旋不散的阴寒。
溪林村被雨水连日浸泡着,小路泥泞不堪,张木匠背着滚烫如炭的儿子深一脚浅一脚摸到邻村。低矮的茅草屋比想象的还要破败,空气中浮动着常年熏染、沉重得化不开的异样香料味儿,浓得呛人。柳神婆迎出来,身形瘦小佝偻,脸颊如被岁月刻刀削过般干瘪,唯有一双眼,浑浊灰黄,却透着一股子直扎人心的冰棱般的锐利。那眼神只在小满脸上扫了一个来回,瞳孔便猛缩如针尖!仿佛看见了极度骇人的东西!喉管里骤然挤出“咯”一声怪响,干枯的身体竟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
“是他!!”她嗓子嘶哑撕裂,干瘪的胸膛因恐惧而起伏不定,“是……是坟茔子里那讨债的……跟定你家小满讨命啊!”她浑浊的眼死死攫住小满不省人事的面孔,牙关咯咯打颤,嘴角溢出的白沫洇湿了灰布衣襟,“鬼门关前爬回来的东西……它不要命……它要灵肉啊!”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在黑暗里拉扯,每一个字都带着阴寒的诅咒,听得张木匠心胆俱裂。他仿佛掉进冰窟,全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声“讨命”和儿子夜半呓语“树底下”的尖叫,在脑海中轰然撞击、重叠。
“他来了!他来了!树底下!快跑!”小满昏沉间突然爆发的呓语如同针一样狠狠刺穿了茅草屋内凝结的恐惧!他的小身体在父亲怀里猛烈抽搐,仿佛被无形的恶鬼狠狠掐扼住喉咙。张木匠死死箍紧儿子滚烫的战栗的身躯,汗水和冰冷的绝望同时浸透他的背脊。柳神婆枯瘦的手指猛地掐算起来,指节凸起如鹰爪,灰黄的眼睛里翻腾着浑浊、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厌恶:“竟……竟是血契?!你小小的魂身上……背着它?!”这断断续续的话如同重锤砸在张木匠耳膜上。
破败灶膛前点起三缕白烟袅袅升腾,空气凝固如铅。柳神婆摆开粗瓷碗,浑浊黄酒倾入其中,碗底三枚泛着古旧铜锈的铜钱在昏暗中闪烁幽光。她干瘪的嘴唇快速翕动,念诵着古老玄奇的咒文,整个灶间瞬间被阴森森的气息填满。
她枯枝般的手指骤然捻起一张暗黄色的符纸,凑近灶膛内奄奄一息却顽强闪动的火苗。“哧啦!”火焰爆起一抹诡异的青绿,符纸应声燃起!奇异的是,那跳跃的焰苗竟是彻骨的冰凉,冻得旁边的张木匠指尖发麻!燃烧的黑灰簌簌洒落在浑浊的黄酒碗中。
“是生是死是债是偿……开!”柳神婆暴喝一声,枯手猛地将盛着黄酒与纸灰的碗朝灶角狠摔!
啪嚓!
瓷碗四分五裂!碗中浑浊的酒液夹杂着黑灰像浓重的血泪沿着冰冷的土灶台汩汩蜿蜒流淌!奇诡的一幕发生了——那三枚沉在碗底的铜钱,竟有两枚在破裂的瓷片间诡异地竖立着!如同僵立的黑色墓碑!另一枚更被怪力扭翻,深陷进黏稠的泥灰里!死寂笼罩灶房每一寸角落,柳神婆的脸在灶火明灭中扭曲得如同恶鬼。这铜钱卦象之凶煞,连她自己都开始抖如风中残烛!
“冤煞缚魂……死灰……死灰埋骨……这是要夺舍重生、借体缠魂的大凶血孽啊!”她的嘶吼带着死亡气息刮过空气。她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色泽暗沉的深褐色兽骨令牌,令牌上刻着狰狞扭曲、似兽非兽、似鸟非鸟的诡谲纹样。她把兽骨塞进张木匠布满老茧、冰冷汗湿的手心:“抱紧孩子!拿好它!挡……挡住……挡……”话音未落,她猛地掏出一把灰黄色粉末——那是陈年的墓柏木芯粉!她口中含上烈酒,朝着粉末和灶膛奄奄一息的炭火奋力一喷!
轰——
一道苍白色的火浪挟着刺骨寒意与呛鼻浓烟轰然腾起!整个草屋瞬间被刺骨的冰冷白雾笼罩!浓烈的墓土朽败混杂着刺眼的白烟彻底吞没了视野!那白雾浓到化不开,寒气丝丝钻进骨髓!
“呜——哇——!”
一声非人非兽的凄厉嚎叫从浓得化不开的森冷白雾里骤然撕开死寂!
那绝不是柳神婆的声音!仿佛是磨利的兽牙在刮着生铁,从雾气的中央翻滚涌出!在弥漫的白烟中,似乎有一团虚幻的、摇曳不定的模糊白影!
那白影边缘飘忽不定,形如一只放大了无数倍、拖着蓬松白尾的巨鼠!两点幽绿磷火闪烁不定,在浓雾中如同坟茔里不灭的鬼眼!
浓雾弥漫的瞬间,柳神婆佝偻的身形仿佛被无形之力拉扯、拉扯至一个极其怪异的姿态——她猛地向后仰倒,脊骨弯出几乎断裂的弧度,浑浊的眼睛翻起可怖的白!那声令人灵魂冻结的嚎叫,正是从她口中发出!
烟未散尽,白影尚存。灶膛中那点微弱火光只映出那东西模糊的轮廓,却又比任何清晰景象更刻骨铭心——张木匠僵立在彻骨的寒气和无法驱散的浓烟里,兽骨令牌紧攥的手中汗如水浸,几乎捏出血来,耳边轰响着那凄厉不似人间的哀嚎和白烟散去后死一般的寂静。灶间只剩柳神婆昏死过去的沉重呼吸,铜钱碎裂的黑灰粘稠如血,诡异地铺散在她污黑的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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