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珠坠入泥沼,无声无息,像沉入无底深渊。水面只漾开一圈细微到几乎不见的油膜涟漪,便迅速归于死寂。冰冷的泥水吞没了那滴粘稠的黄绿油脂,如同巨兽闭合了贪婪的口。
但就在那油脂球彻底没入浑浊水面的刹那——
嗡——!!!
槐树废墟深处!那口塌陷的烂泥坑中央!深陷其中的斧柄末端!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低沉、嗡鸣、如同朽烂铜钟被撞击发出的、沉闷而充满死亡意味的鸣颤!!
嗡鸣声穿透雨幕和院墙!沉闷的回响在凄冷的空气里弥散不去!震得张木匠半浸在泥水里的身体猛地一颤!冻僵的耳膜被这低频的震荡刺得生疼!
屋内!炕上!
原本因呕吐痉挛后微微放松下来的小满,在这阵嗡鸣震颤传来的瞬间!猛地一僵!
那颗挂在撕裂眼角裂孔边缘的、灰黄粘腻混着暗血的浑浊油脂珠!
如同被无形的手指骤然捏爆!
无声地——
向内塌陷!破裂!
粘稠的灰黄膏液混着暗红血水——
瞬间——
全部倒灌进——
眼尾那个微小的裂孔深处!
“呃——!”小满喉咙里爆出一声被强行扼断的、短促到几乎无声的抽噎!小小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向上弹起!又重重砸回硬炕!头颅猛地向右侧歪倒!死死抵住冰冷的土炕壁!
那颗刚刚倒灌了污秽油脂的右眼!眼皮如同被无形的针线死死缝合!骤然紧闭!严丝合缝!连一丝缝隙都未曾留下!眼皮周围的皮肤瞬间绷紧、发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油浸透的皮革般的光泽!皮下,那颗眼珠疯狂地鼓胀、冲撞!隔着薄薄一层皮肉,清晰地印出一个剧烈搏动、几乎要破皮而出的巨大凸起!
“啊——!”炕沿边的妇人喉咙里终于挤出半声撕裂的尖叫!枯瘦的身体扑过去,双手死死按住儿子剧烈痉挛的肩膀!那肩膀单薄得如同枯枝,在她手下疯狂地弹跳、挣扎!力量大得惊人!
“灯……灯……”她语无伦次,浑浊的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眼睛死死盯着儿子紧闭的右眼!那眼皮绷紧得如同蒙了皮的鼓面!里面那颗暴突的眼球每一次搏动,都带得整张脸皮都在抽搐!
更骇人的是——
小满眉心那点灯印!
那圈原本只是微微鼓胀的晕黄油边!在右眼油脂倒灌、眼皮紧闭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猛地向上膨胀、隆起!如同皮下瞬间吹起了一个滚烫的油泡!油泡边缘的皮肤被撑得薄如蝉翼!清晰地透出里面翻腾搅动的、粘稠的、如同熬炼过的尸油般的深黄色液体!
油泡鼓胀到极致!几乎要撑破表皮!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裂声!
油泡顶端!那层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终于被撑开一道细微的裂口!
一滴!一滴粘稠得如同蜜蜡、色泽却更加暗沉、如同沉淀了千年墓土污垢的——深褐色油膏! 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滞感,从裂口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滴油膏并未滑落!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裂口边缘微微颤动、凝聚!油膏表面闪烁着一种非金非玉、如同腐朽青铜器在暗室中折射出的、极其晦暗的幽绿光泽!
油膏凝聚成形!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年墓穴深处淤泥、朽木、以及某种阴冷金属锈蚀气息的腐朽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比槐树根坑里的腥甜腐臭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作呕!
“呕……”妇人被这恶臭冲得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但她死死咬着牙,枯瘦的手更加用力地按住儿子疯狂弹动的身体!指甲深深掐进那单薄的皮肉里!
油膏凝聚!小满眉心灯印油泡的鼓胀似乎平息了一瞬。但紧接着!那油泡深处!那簇原本凝固不动的惨白冷焰!骤然爆亮!
白光炽烈!如同冰核炸裂!瞬间穿透了薄薄的油泡表皮!将那滴刚刚凝聚的深褐色油膏映照得如同地狱鬼火!
油膏在白光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它猛地向下沉坠!脱离裂口!直直滴落!
目标——
正是小满因痛苦而死死抵在炕壁上的、右侧太阳穴!
啪嗒!
油膏精准地砸在太阳穴那片冰凉光滑的皮肤上!
没有溅开!没有流淌!
那滴深褐色、闪烁着幽绿光泽的油膏,如同烧红的铁水遇到了寒冰!瞬间——凝固! 牢牢地粘附在皮肤表面!形成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
深褐色油斑!
油斑凝固的瞬间!
小满那颗在紧闭眼皮下疯狂搏动、几乎要破眶而出的右眼珠——
骤然!
停止了所有挣扎!
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那颗暴突的眼球软塌塌地沉陷下去!紧贴在紧闭的眼皮内侧!不再有任何动静!仿佛一颗失去了生命的、冰冷的石弹!
紧绷的眼皮也随之松弛下来,软软地覆盖在眼窝上,只留下一条深深的、如同刀刻般的褶皱。
小满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炕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张苍白的小脸歪在炕壁边,眉心灯印的油泡瘪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暗淡的、微微凹陷的油晕痕迹。右眼角深处那粒玄色泪痣似乎更深了,如同嵌入骨髓的墨点。而右侧太阳穴上那点新凝的深褐色油斑,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闪烁着死寂的幽绿光泽。
妇人脱力地瘫软在炕沿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她看着儿子骤然平静下来的脸,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那平静,比刚才的疯狂挣扎更加令人心胆俱裂!那不是安宁,是死寂!是被更深、更古老的东西彻底封死的死寂!
院墙根泥水中。
张木匠额角裂口处悬垂的那丝黄绿油线,在油珠坠落后,如同失去了牵引的蛛丝,无声地断裂、萎缩,最终干涸在冰冷的泥皮上。额角那个被顶起的硬疙瘩也缓缓平复下去,只留下一个微微凹陷的、带着暗红血痕的印记。
嗡鸣声早已消失。槐树废墟死寂一片。只有雨水依旧冰冷地冲刷着那片污秽的泥沼。
他僵硬地躺在泥水里,眼皮下的眼球停止了疯狂的转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毫无生气的呆滞。喉管里“嗬嗬”的喘息声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烛残年。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半边身子,带走最后一丝体温。他感觉自己正在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黑暗油沼。意识模糊,唯有额角那个凹陷的印记深处,传来一丝微弱却尖锐的、如同被冰针持续刺穿的隐痛。
那痛,仿佛连接着屋内炕上,儿子太阳穴处那点新凝的、散发着幽绿死光的油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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