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的秋深了,桂香裹着凉意漫过青石板路。
云袖跟着顾砚的官轿回乡省亲,轿子碾过宋府门前的青石板时,她忽然瞥见墙角缩着个身影——灰扑扑的破棉袄裹着单薄的身子,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抱着个豁口的破碗啃冷硬的馍。
“那不是……”云袖的声音发颤。
顾砚的官轿停了下来。他掀开轿帘,目光扫过那道身影,眉峰骤然拧起:“是月瑶。”
月瑶听见动静,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睫毛上还沾着泪渣,看见云袖时,突然扑了过来:“云袖!云袖妹妹!”
她的指甲缝里全是泥,指甲盖掀翻了,渗着血丝。云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她攥住衣袖:“救我……救救我……”
“月瑶!”云袖心尖一疼,挣开她的手,蹲下来替她擦脸上的泥污,“你怎么在这儿?”
“我……”月瑶的嘴唇哆嗦着,“我嫁了钱万金……他、他不是人!”
顾砚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他大步走过来,官靴踩得青石板“咔嗒”响:“钱万金?上月他还托人给我送过贺礼,说‘顾兄高升,特来道喜’。”
月瑶哭得更凶了,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他表面疼我,实则当我是摇钱树!我偷钱接济旧仆,他打我;我求他让我回宋府,他赶我出门……”她掀起破棉袄的袖子,露出胳膊上一道道青紫色的伤痕,“你看,这是他用藤条抽的!他说‘你这种贱骨头,也配姓宋?’”
云袖的手攥紧了帕子。她想起两年前在宋府,月瑶穿着石榴红裙衫,举着糖画蚂蚱笑的模样;想起月瑶躲在屏风后,捏着帕子说“顾公子若不喜欢,我、我便不嫁”的娇憨。
“钱万金呢?”顾砚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风。
“他、他出城收账去了。”月瑶抽噎着,“我趁他不在,翻墙跑出来的……可我身无分文,只能在这儿……”
顾砚转身对随从吼道:“去查钱万金的行踪!把他给我绑来!”
随从应了声,骑马飞驰而去。云袖扶着月瑶站起来,她的胳膊细得像根芦苇,一碰就抖:“妹妹,你跟我回家。”
“不、不……”月瑶摇头,“宋老爷已经没了,宋府……宋府早被我那继母卖给别人了……”
云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月瑶的母亲苏氏,从前总爱摸她的头说“云袖最贴心”;想起月瑶的继母,那个总爱在宋老爷面前说月瑶“不懂事”的女人——原来,宋府早不是从前的宋府了。
“那我带你去我家。”云袖咬了咬唇,“顾府虽小,总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月瑶愣住,突然抓住云袖的手:“你、你不怕我连累你?”
“怕什么?”顾砚走过来,将月瑶的手从云袖掌心抽走,塞进自己宽厚的掌心里,“我顾砚的媳妇,轮不到旁人欺负。”他盯着月瑶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且安心住下,钱万金的事,我定要给他个教训。”
月瑶的眼泪又掉下来。她望着顾砚麻脸下的眼睛,那里面有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儿,像极了从前在宋府,她躲在柴房替云袖藏《诗经》时,顾砚翻窗进来,替她捡掉落的书页的模样。
三日后,钱万金被绑到了顾府。
他穿着玄色锦袍,腰间挂着玉佩,却没了往日的嚣张。顾砚坐在堂上,茶盏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钱老板,上月送的贺礼,我收了。可你这般待我妻妹,未免太没良心。”
钱万金扑通跪在地上:“顾大人饶命!我、我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顾砚冷笑,“我妻妹的胳膊,你抽了几藤条?她偷钱接济旧仆,你便赶她出门——你当自己是土皇帝?”
钱万金浑身发抖:“我、我错了!我改!求大人放过我!”
“放过你?”顾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侵吞了宋家的多少家产?你逼得我妻妹流落街头——这些,我都要算清楚。”他转头对云袖说,“去把宋家的旧仆叫来,我要让他们说说,钱万金是怎么‘疼’月瑶的。”
旧仆们跪了一地,七嘴八舌地说着钱万金的恶行:“他逼小姐在酒楼陪酒!”“他把小姐的首饰全卖了换钱!”“小姐求他给口饭吃,他拿鞭子抽……”
月瑶缩在云袖身后,听着这些话,眼泪无声地掉。云袖替她擦眼泪,轻声说:“不怕,有我们在。”
顾砚回到堂上,将茶盏重重一放:“钱万金,你可知罪?”
钱万金磕头如捣蒜:“知罪!知罪!求大人饶我一命!”
“饶你?”顾砚冷笑,“你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他转头对衙役说,“押他去大牢,等查清了所有罪状,再行发落。”
衙役应了,将钱万金拖了下去。月瑶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捂住嘴,哭出声来:“我、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云袖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恨吧,想哭就哭。哭够了,我陪你回宋府,把属于你的东西都拿回来。”
这夜,云袖在顾府的厢房里陪月瑶。
月瑶蜷在被子里,望着窗外的月亮:“云袖,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胡说。”云袖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只是太善良,太相信别人。”
月瑶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顾公子,是在花园里。他蹲在地上,帮我捡掉落的绣绷。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定是个好人。”
云袖笑了:“他确实是。”
“可我……”月瑶咬着唇,“我当初不该不听你的劝,不该贪心要嫁他……”
“不怪你。”云袖握住她的手,“你那时还小,不懂人心险恶。如今你受的苦,他会替你讨回来。”
月瑶望着云袖,眼里有了光:“云袖,你真好。”
云袖也笑了。她想起成亲那日,顾砚说“我护着你”;想起昨夜,他替月瑶擦眼泪时说“我妻妹的委屈,我定要讨回来”。原来,最好的缘分,不是命中注定的“草籽落石缝”,而是有人愿意陪你走过黑暗,把所有的苦难,都熬成照亮彼此的光。
窗外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云袖吹灭油灯,躺在月瑶身边。月瑶的手还攥着她的袖角,像小时候在宋府,她怕黑,总爱攥着云袖的衣角睡觉。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把两个姑娘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株并肩生长的树。一棵曾被风雨摧残,一棵始终在旁守护。
而她们都知道,只要彼此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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