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闭合的声响，像一颗被轻轻合上的琥珀。
鸦骨站在月相时轮旁，看着最后一缕黑色的时砂消散在风里。他的骸骨正在变得轻盈，像一片被春风托起的樱花瓣——骨骼的裂痕里渗出细碎的荧光，那是时砂在重组他的灵体。
“要走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鸦骨转身，看见小棠站在月光里。她穿着月白棉裙，发间别着木簪，发梢沾着晨露，和十年前他在钟表铺初见她时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她的身影不再透明，而是带着真实的温度——他能看见她裙角的褶皱，听见她呼吸时带起的风声。
“不是走。”鸦骨的声音里带着笑，“是换个方式，继续陪你。”
他的骸骨开始崩解，却又在崩解中重组。白色的骨翼化作流线型的羽翎，覆盖着细碎的时砂，泛着淡金色的光；空洞的眼窝里长出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浸在蜜里的琥珀；骨爪褪去尖锐的棱角，变得柔软温热，像刚出壳的雏鸟的爪子。
最后一片骨片落下的瞬间，一只青鸟从光芒中诞生。
它的羽毛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内里流动的时砂——有春天的樱花粉，有夏天的薄荷绿，有秋天的桂花香，有冬天的雪白色。羽尖泛着金红色的光，像被朝阳吻过的云。它歪了歪头，发出清越的鸣叫，声音里带着熟悉的温度。
“小棠。”青鸟扑棱着翅膀，落在她肩头，“我变成鸟了。”
小棠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指尖沾着细碎的时砂。那些时砂在她掌心凝结成一粒种子，粉白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露——正是樱花种。
“这是……”
“是你留在时轮里的‘瞬间’。”青鸟的声音里带着笑，“我把它带走了。”
远处传来冰原的轰鸣。
鸦骨跟着小棠走到冰原边缘。曾经龟裂的水晶台此刻正缓缓重组，十二棱冰柱重新流转起银河般的光带，冰缝里钻出嫩绿的芽，像被风吹散的星屑。枯树林里的樱花树开得正好，花瓣落在地上，不再是囚笼，而是滋养泥土的养分。
“时间开始流动了。”小棠仰头看天，“你听。”
风里飘来各种声音：
是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是新婚夫妇的初吻，
是老人临终前的微笑，
是小孩第一次骑自行车的笑声，
是情侣在雨中共伞的私语，
是老妇人在巷口卖桂花糕的吆喝……
“这些都是‘瞬间’。”青鸟说，“它们会一直流动，一直存在。”
小棠笑了，发间的木簪在风里摇晃。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青鸟：“这是我和阿鸦的‘时间种子’。去年春天埋下的，现在该发芽了。”
青鸟接过布包，里面的种子发出细碎的光。它低头看了看自己衔着的樱花种，又看了看小棠手中的布包，忽然歪了歪头：“那我要把它们带到哪里去？”
“去所有需要‘瞬间’的地方。”小棠指了指远方，“去战火中的村庄，去孤独的老人的床头，去哭泣的孩子的口袋……告诉他们，‘瞬间’不是礼物，是时间的馈赠，要好好珍惜。”
青鸟点了点头，展开翅膀。它的羽翼掠过冰原，掠过枯树林，掠过正在绽放的樱花树。每飞过一处，就有新的樱花从枝头冒出来，有新的笑声从屋檐下传来，有新的希望在人们眼中亮起。
“小棠，”青鸟在起飞前回头，“你会和我一起吗？”
“我会。”小棠的身影开始变淡，像一片被风吹散的樱花，“但不是现在。”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钥匙，放在青鸟脚边。钥匙上刻着“林记钟表铺”的字样，是十年前他们共同经营的钟表铺的钥匙。
“等你飞累了，就回去看看。”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那里有我们没做完的钟，有没写完的信，还有……永远为你留着的茶。”
青鸟用喙轻轻啄了啄钥匙，将它衔在嘴里。它最后看了一眼小棠，她的身影已经融入晨雾，只留下淡淡的桂花香。
“我会的。”青鸟说，“等我把所有‘瞬间’都送到，就回去煮桂花茶。”
说完，它振翅而起，朝着东方飞去。
东方，太阳正从山后升起，将天空染成橘红色。青鸟的羽翼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一道流动的彩虹。它掠过城镇，掠过村庄，掠过每一片需要“瞬间”的土地。
而在它飞过的轨迹里，每一片羽毛都落下一粒时砂。
那些时砂落在地上，便生根发芽，开出粉白的樱花；
落在人们的心里，便化作温暖的回忆，永远留存；
落在时间的河流里，便成为新的“瞬间”，随着流水，流向更远的远方。
尾声：时间的礼物
很多年后，人们仍在讲述关于青鸟的传说。
有人说，曾在樱花盛开的清晨见过它，衔着一粒种子，从天空掠过；
有人说，曾在战火中的废墟里见过它，用羽翼为孩子遮挡炮火；
有人说，曾在孤独的老人的床头见过它，用时砂凝结成他逝去老伴的笑容。
而在钟表铺的阁楼上，始终放着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半枚彩羽，和一封未写完的信：
“阿鸦，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变成了青鸟。
别难过，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陪你。
你看，时间没有停，它在流动，在生长，在给予每一个‘瞬间’新的意义。
就像我们曾经一起修的那口钟，虽然停了，但它的齿轮还在转动，它的声音还在回响。
我会带着你的爱，带着所有被我们珍惜的‘瞬间’，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等你老了，走不动了，就来钟表铺找我。
我会衔着樱花种，在门口等你。
那时，我们再一起煮桂花茶，看时间慢慢流淌。
永远爱你的，
小棠”
信的末尾，画着一枚彩羽，羽尖泛着时砂的金光。
而钟表铺的门口，永远放着半块桂花糕。
据说，每一个路过的人，只要摸一摸那块桂花糕，就能听见风里的声音——
“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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