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里，凌星渊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洛清浅刚刚汇报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是一份平平无奇的后勤物资损耗报告。
但“神启号”的临时舰桥上，站在凌星渊身侧的魏哲，脸上的血色却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遗书。
指向虫族母巢真正弱点的坐标。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风暴，瞬间席卷了他那颗受过最严苛训练的大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情报的份量。
这不是黄金，不是钻石，这是足以让帝国在与虫族长达数百年的血战中，获得最终胜利的钥匙。
也是足以让任何一个手握它的人，拥有与皇权直接对话的筹码。
洛清浅握着自己的个人终端，手心全是汗。
她的大脑正在以社畜的本能飞速运转，清算着这笔交易的得失。
她揭开了塞缪尔的秘密，保住了自己的小命，避免了在晶石森林里被能量风暴撕成碎片的结局。
这是收益。
但她也亲手把一枚核弹的发射密码，交到了她那个魔鬼老板的手里。
这是负债。
一笔足以压垮整个银河系的，天文数字级别的负债。
她脖子上的项圈，已经从镶钻铂金链，升级成了由中子星物质打造的、自带引力奇点的超级枷锁。
“分析。”
凌星渊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地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的指令不是对洛清浅下达的，而是对舰桥的AI。
“交叉比对塞缪尔留下的所有数据碎片，重新验证坐标的有效性。”
“是，副指挥官。”AI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回应。
巨大的全息星图上，那串由洛清浅连接起来的坐标，被瞬间放大。
无数条数据流瀑布般刷过，进行着亿万次的运算。
几秒钟后，一个三维模型被构建出来。
那是一条蜿蜒扭曲的航道，像一条藏在宇宙褶皱里的毒蛇。
它的终点，直指“熵蚀星云”最深处，一个从未被任何探测器标记过的黑暗核心。
“验证通过。航道存在理论上的可通行性，成功率17.4%。”
AI给出了一个冰冷的数字。
魏哲的呼吸都停了。
17.4%。
这个数字听起来低得可笑，但对于熵蚀星云那片死亡之地而言，它不叫成功率，它叫神迹。
凌星渊的视线，从星图上移开，重新落回全息投影里。
那个一脸菜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的女孩脸上。
“很好。”
他说了和上次同样的话。
这两个字，让洛清浅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知道，这是老板对员工工作成果表示满意的最高评价。
也意味着，下一份工作，马上就要派发了。
“老板……”她抢在凌星渊开口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副虚弱到极致的模样。
“我……我的精神海……快要……”
“‘神启号’将在五十八分钟后，抵达你的坐标。”凌星渊直接打断了她讨价还价的企图。
“在你登舰之前，我需要那份教材里，所有隐藏信息的完整解析报告。”
洛清浅的眼前发黑。
五十八分钟。
解析一份由顶级虚空天赋者留下的，加密到变态的多维数据模型。
这已经不是压榨了，这是要把她这块甘蔗渣扔进工业粉碎机里，看看还能不能榨出一点糖分来。
“作为预付的报酬，”凌星渊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松动。
“舰上库存的所有‘甜心一号’，都划归到你的私人补给里。”
洛清浅：“……”
她忽然觉得，草莓味，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味道。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了。
洛清浅瘫坐在地上，看着面前那份天书般的教材。
感觉自己的人生，从一部咸鱼躺平的日常番，变成了一部无休无止的加班恐怖片。
她任命地拿起一瓶新的营养液，拧开，狠狠灌了一口。
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补充着她几乎被榨干的能量。
没办法了。
干吧。
为了活命，为了那该死的草莓味营养液。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那片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秩序场，再一次，也是更深地，沉入了塞缪尔留下的数据海洋里。
……
“神启号”舰桥。
凌星渊转过身，不再看那个监控画面。
“魏哲。”
“在。”魏哲立刻立正。
“以我的名义，向帝都星发送最高加密等级的通讯。”
魏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要来了。
“是发送给陛下，还是……皇储殿下？”他小心翼翼地问。
凌星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嘲讽”的表情。
“发送给四公主，洛锦俞。”
魏哲愣住了。
四公主？
那个上蹿下跳，在贵族议会上弹劾副指挥官，但实际上只是皇储手中一把枪的洛锦俞？
“告诉她，”凌星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金属舰桥都为之共振的寒意，“感谢她对第三军团的‘关心’。”
“作为回礼，我送她一份小礼物。”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那份刚刚被解析出来的，通往虫族母巢的航道图，被复制了一份，发送到了魏哲的终端上。
“把这个，送给她。”
魏哲看着终端上的航道图，瞳孔骤然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凌星渊的意图。
这不是示好，也不是妥协。
这是最恶毒的阳谋。
他把这份足以改变整个战争格局的绝密情报，送给了他最不成器的政敌。
四公主洛锦俞，拿到这份情报会怎么做？
她会欣喜若狂，她会以为这是凌星渊在皇储的压力下，被迫服软，交出的投名状。
她会迫不及待地，把这份天大的功劳，呈给皇储兰斯洛特。
而兰斯洛特呢？
S级光明系，帝国的太阳，未来的皇帝。
他会相信这份从他最瞧不起的妹妹手里，递上来的，由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赠送”的情报吗？
他不会。
他的骄傲，他的多疑，会让他认为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凌星渊为他精心准备的，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陷阱。
他会销毁它，或者，将它束之高阁。
而凌星渊，只需要等着。
等着皇储亲手埋葬掉这份天大的功劳。
然后，他会带着原始数据，亲自去面见皇帝。
到那时，一切不言而喻。
一个是为了帝国未来，孤军深入，背负骂名也要找到胜利钥匙的孤臣。
一个是为了打压异己，连关乎帝国存亡的情报都要扼杀的狭隘皇储。
皇帝，会怎么选？
魏哲的后背，一片冰凉。
杀人，诛心。
副指挥官的手段，比熵蚀星云里的虚空熵质，还要可怕。
“我……立刻去办。”魏哲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转身，快步离去。
舰桥上，只剩下凌星渊一个人。
他重新望向监控画面。
那个女孩盘腿坐在晶体中间，闭着眼睛，眉头紧锁，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透。
她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正在全力运转。
他把足以掀翻帝国的风暴，丢给了他的敌人。
却把解开宇宙终极谜题的工作，丢给了她。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或许，只是因为，看着她为了活命而拼命压榨自己的样子，比看着那些政敌的丑恶嘴脸，要有趣得多。
五十八分钟，转瞬即逝。
当洛清浅将最后一份解析报告发送出去的瞬间，她整个人向后一倒，彻底瘫在了地上。
个人终端上，显示着她的精神海损伤度，已经飙升到了95.3%。
离彻底报废，只差临门一脚。
一艘小型的登陆艇，精准地悬停在她头顶。
舱门打开，投下一道光束。
洛清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进了登陆艇。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几个面无表情的军人，或者是一个勤务机器人。
但她看到的，是凌星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着她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冰凉的甲板上。
“报告我看过了。”他的声音很平淡。
“有七处逻辑漏洞，十二个数据冗余。作为一份临时赶出来的答卷，勉强及格。”
洛清浅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想睡觉。
睡到宇宙热寂。
凌星渊没有再理会她，他走到驾驶台前，亲自设定了返航的坐标。
登陆艇平稳地升空，融入漆黑的宇宙。
洛清浅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中，渐渐沉沦。
在她彻底昏过去之前，她听到了凌星渊的声音。
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地响在她的脑海里。
“你的‘星之眼’系统，权限太低。”
“从现在开始，由我接管。”
洛清浅猛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她的个人终端剧烈震动起来。
屏幕上，那只代表着【星之眼】系统的眼睛图标，开始闪烁、扭曲，最后被一个由无数空间坐标构成的，更加复杂、更加霸道的印记所覆盖。
一行全新的，带着不容抗拒的最高权限的系统提示，浮现在她眼前。
【检测到最高级权限介入……系统正在被强制接管……】
【课程模块重置中……】
【新课程已载入。】
【课程名称：《帝国皇权更迭史与合法性原则——第一卷：奥古斯都王朝的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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