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颜公主在无数双伸出的手臂中倒下，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落的秋叶。连日透支的身体，在剧毒、重伤、瘟疫、兵锋、纵火投毒的重重蹂躏下，终于抵达了极限。营地的欢呼与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殿下！”
“快！抬进去！沈太医！”
沈砚和周崇肝胆俱裂，七手八脚地将初颜抬回行辕山洞。惊蛰不顾自身伤痛，强撑着守在洞口，玄铁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如刀，扫视着混乱的营地，如同护主的凶兽。小满哭成了泪人，紧紧抓着初颜冰凉的手。
山洞内，烛火摇曳。沈砚的手指颤抖着搭上初颜的腕脉。脉象浮散细弱，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比上次毒发时更显凶险！探其额头，温度倒是不高，反而一片冰凉！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元气大溃！心力交瘁！这是…油尽灯枯之兆！”沈砚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纵有紫背天葵祛除邪毒，但这副千疮百孔的身躯，早已被反复的摧残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机！他迅速施针，灌入参汤吊命，但效果微乎其微。初颜如同沉入深海的玉石，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失去了反应。
营地内，刚刚扑灭大火的庆幸迅速被公主垂危的阴云覆盖。恐慌和绝望如同瘟疫般重新蔓延。西北角那片被烧得焦黑、弥漫着怪异气味的废墟，以及被拔得七零八落、只余下光秃秃泥土的薯田，如同两道巨大的伤疤，提醒着人们刚刚经历的惨烈与牺牲。
“瘟神…瘟神还没走…”
“连公主殿下都倒下了…我们…我们还有活路吗？”
“薯田也毁了…最后的希望…”
绝望的低语在窝棚间流淌。刚刚凝聚起来的民心，再次濒临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阵急促而雄浑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由远及近，撕破了营地死寂的天空！
“援军！是援军！”了望塔上的守卫发出狂喜的嘶吼！
“是…是朝廷的旗号！太医署！是太医署的旗号！”
“陛下派人来了！陛下派人来了！”
轰——！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整个营地彻底炸开了锅！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绝望！人们不顾一切地涌向营地入口！
只见营地外的大道上，烟尘滚滚！一支由精锐禁军护卫的队伍，正风驰电掣般冲来！为首一人，身着太医令的深绯色官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是太医令温如春！他身后，是二十余名同样身着太医署官服、背着巨大药箱的医官，以及数百名甲胄鲜明的禁军士兵！队伍中，数十辆满载着麻袋（药材、生石灰粉）和木箱（成药、器械）的大车，昭示着强大的支援力量！
“圣旨到！北疆军民接旨！”温如春勒马于营门前，声若洪钟，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营地大门轰然洞开！周崇强压住心中的狂喜和忧虑，率领还能行动的军民，跪伏在道路两侧。
温如春展开明黄圣旨，声音清晰地宣读着皇帝的关怀与旨意：遣太医署精锐驰援，调拨海量药材物资，严令地方全力配合，务必扑灭瘟疫，救治公主！字字句句，如同甘霖，滋润着干涸绝望的心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叩谢声响彻云霄！泪水混合着泥土，流淌在每一张激动不已的脸上。皇帝的援军，终于在最黑暗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
温如春没有丝毫耽搁，一下马，便在周崇的引领下直奔初颜所在的山洞。看到床上气息奄奄、形销骨立的初颜，饶是这位见惯生死的太医令，也倒吸一口凉气。他立刻接手诊治，与沈砚快速交流病情。
“殿下根基已损，邪毒虽去，元气溃散难聚…非猛药不能救，然其躯壳已难承受猛药之力…难！难！难！”温如春诊脉良久，连道三声“难”，眉头紧锁。他带来的都是宫中顶尖的药材，但面对初颜这种几近枯竭的油灯，再好的药也如同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医官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神色：“温大人，沈太医！营地内那些参与扑火的乡亲…尤其是用薯藤裹石灰投火的人…他们身上沾染了火场灰烬和石灰粉混合物，方才清洗时发现…沾染此物的皮肤，似乎…似乎对疫病有奇特的抵抗作用？”
“什么？！”温如春和沈砚同时一震！
“快！详细道来！”沈砚急道。
年轻医官道：“据观察，几名沾染了那种混合灰烬（薯藤灰+石灰粉+少量未燃尽毒粉残留）的士兵和农人，这几日一直在疫区边缘活动，却无一出现高热、呕吐等疫病症状！而与他们接触过的、未沾染此物的同伴，却有数人出现了轻微症状！”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沈砚猛地想起火场中薯藤石灰团投入火海时，爆发出的巨大蒸汽和白色烟雾，以及那被迅速压制稀释的紫色毒烟！难道…薯藤燃烧后的灰烬，与生石灰粉混合，竟能产生某种克制疫毒的效果？！
“快！取那种混合灰烬来！还有，取未被污染的薯藤灰和纯生石灰粉！分开试验！”温如春当机立断，眼中爆发出医学探索的光芒！
很快，几种样品被取来。温如春和沈砚带着太医署的精英，立刻在临时搭建的、最严格的隔离实验区内展开研究。他们将不同比例的薯藤灰、生石灰粉、以及火场特有的那种混合灰烬，分别加入模拟疫毒（取自轻症患者呕吐物）的溶液中。
令人震惊的现象出现了！
当纯净的生石灰粉加入时，溶液剧烈反应，升腾热气，能杀灭部分疫毒，但效果有限。
当纯净的薯藤灰加入时，反应微弱，效果几乎为零。
然而，当那种火场特有的混合灰烬（尤其是薯藤灰比例较高的）加入时，溶液的反应虽然不如纯石灰剧烈，但静置一段时间后，其中的疫毒活性竟被显着抑制！更令人惊喜的是，当按照一定比例（约七分薯藤灰，三分生石灰粉）新鲜混合后，再加入疫毒溶液，竟能产生比火场灰烬更强烈的中和与灭杀效果！且反应相对温和！
“奇哉！妙哉！”温如春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狂喜，“此‘薯灰合剂’！竟能中和疫毒戾气！其性虽不如生石灰霸烈，但胜在温和平稳，尤其适合体弱病患及日常防疫！天佑殿下！天佑云泽啊！”
沈砚看着那在混合灰烬作用下渐渐失去活性的疫毒样本，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想起了初颜在火海中那近乎疯狂的指令——“用薯藤！裹上生石灰粉！投进火里！” 殿下…竟在生死一线间，无意中为北疆，为天下，开辟了一条对抗瘟疫的新路！
“快！通知全营！”温如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立刻收集所有薯田残余藤蔓及火场薯藤灰烬！按七分薯藤灰（或碾碎的干藤蔓粉末），三分生石灰粉的比例，混合均匀！制成‘薯灰合剂’！此物可用于：一、加入沸水，调成温汤，供体弱及病患擦浴全身！二、薄撒于居所地面、床铺周围及衣物之上！三、制成香囊随身佩戴！四、加入饮水中煮沸过滤（需严格控制用量）！此乃陛下洪福，公主殿下于危难中觅得的救命良方！速速执行！”
命令下达，整个营地如同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中的挣扎，而是充满希望的行动！人们冲向那片被拔得光秃秃的薯田，将残留的藤蔓收集起来；冲向火场废墟，小心筛取未被剧毒完全污染的薯藤灰烬。碾磨、混合…大量的“薯灰合剂”被迅速生产出来！
“薯灰合剂”的效果立竿见影！当温热的薯灰汤用于擦浴，当淡淡的草木灰混合着石灰的气息弥漫在窝棚内，当人们随身佩戴着装有合剂的香囊…新增的疫病病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轻症患者的症状显着缓解！就连一些重症者，在薯灰汤擦浴和太医署带来的珍贵药物配合下，病情也趋于稳定！营地里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被一种带着草木灰和石灰味道的、充满生机的希望所取代！
昏迷中的初颜，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生的力量。在温如春和沈砚不计代价地用宫中珍药（配合微量紫背天葵汁液）的吊命下，在每日用温和的薯灰汤精心擦浴中，她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终于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搏动。虽然依旧昏迷，但冰冷的身体开始有了微弱的暖意，灰败的脸色也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民心，随着疫情的显着退潮和公主生命体征的微弱复苏，彻底稳住了！甚至比之前更加凝聚！薯灰合剂的奇效，被农人们视为公主殿下用生命换来的神赐！一种近乎信仰的力量，在营地中悄然滋生。
然而，在这片看似走向光明的复苏中，一双阴冷的眼睛，却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太医署带来的庞大物资中，一名负责登记造册、分发药材的年轻书吏，正一丝不苟地清点着物品。他面容普通，眼神专注，做事勤勉，很快赢得了温如春的信任，将重要的药材账目交给他管理。他叫周康，是慈宁宫大总管周德海的远房侄子，亦是太后埋入这支“救援”队伍中的一枚暗棋。
周康的手指划过账册上“紫背天葵”的记录（沈砚已将剩余植株交由太医署统一培植），又划过“薯灰合剂配方及使用记录”，最后停留在“红焰薯种薯储存位置”的标注上。他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他蘸了蘸墨，在账册的空白处，用一种极其特殊的、近乎隐形的药水，写下了一行微不可查的小字：
“薯灰方成，疫退。薯种存甲三库。紫葵移暖棚。女体弱，未醒。温沈皆信。”
——
友友们，作业都写起了吗？我反正没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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