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般泼洒在琉璃瓦上,月光在云层间若隐若现,为肃穆的皇城平添几分神秘。御书房内,烛火通明,皇帝刚放下朱笔,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连日来,朝堂上关于红焰薯推广的暗流,以及初颜所遭遇的种种,他岂会不知?只是身为帝王,他需权衡的远比常人想象的要多。
内侍轻手轻脚地添上新茶,低声道:“陛下,初颜公主殿下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奏。”
皇帝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宣。”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初颜款步而入,今日她未着繁复宫装,仅一身月白云纹锦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显得干练而沉静。她行礼后,并未急于开口,而是静静等待着。
皇帝打量着她,这个女儿,似乎每一次经历风雨,都会褪去一层稚嫩,增添一份坚毅。他放下茶盏,缓缓道:“这么晚来,是为了明日朝会?庞太师一党,今日已有数份奏折递上来,言说‘切芽分散育苗’乃违背农时古法,‘村社联动’更是分散朝廷权柄,易生地方割据之患。字字句句,皆指向你的新策。”
初颜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父皇明鉴,儿臣此次前来,确与朝会风波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向父皇呈报一项可能关乎红焰薯乃至我朝农业未来的新发现,以及儿臣对此番阻力的应对之策。”她从袖中取出两卷文书,一卷是加厚的奏章,另一卷则是一些看似零散的笔记和草图。
“哦?”皇帝来了兴趣,“新发现?”
“是。”初颜将奏章呈上,“此乃儿臣与翰林院农学博士、以及几位精于稼穑的老农,根据近期育苗实践,共同整理编纂的《红焰薯切芽分散育苗法详规》与《村社联动体系运作细则》。
其中不仅完善了此前所述流程,更针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制定了详细的应对预案。例如,不同土壤条件下切块大小的调整,遭遇突发寒潮或虫害时的应急处理,以及‘推广社’内部纠纷的调解机制等。”
皇帝展开奏章,里面条分缕析,考虑周详,远非朝臣口中“异想天开”的儿戏之言。他微微颔首,示意初颜继续。
初颜又拿起那卷笔记和草图:“至于新发现,儿臣在观察切块育苗时注意到,那些芽眼饱满、切面处理得当的薯块,在适宜的温湿度下,不仅发芽快,且幼苗格外健壮。
儿臣便想,是否可借此机会,对红焰薯进行优选优育?
我们尝试将不同来源、不同性状的红焰薯分别切块育苗,观察其后代的长势、抗病性乃至块根形态的差异。
虽时日尚短,但已初见端倪。若能长期坚持,或许未来能培育出更适应我朝不同地域水土、产量更高、品质更佳的红焰薯品种!这,才是真正的长远之计!”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想到初颜的眼光已经放得如此长远。这已不仅仅是推广一种救荒作物,而是在尝试引导一场农业技艺的革新。若真能成功,其意义远超一时一地的丰收。
“此志可嘉!”皇帝赞道,但随即话锋一转,回到现实,“然,初颜,理想虽远,脚下之路却险。
庞太师等人,不会坐视你成功。你这‘优选优育’需要时间,更需要安稳的环境。他们此刻发难,正是想在你根基未稳时,将新策扼杀。”
“儿臣明白。”初颜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因此,儿臣的应对之策,便是‘以实击虚,借力打力’。”她铺开一张京畿及周边州县的地图,“庞太师等人攻击新策‘违背古法’、‘分散权柄’,无非是想煽动保守官员和地方势力的疑虑。
那我们便不与他们空泛争论。儿臣请旨,将河曲州与安县两个试点,做得更扎实、更透明。”
她手指点在地图上:“儿臣计划,在试点州县,不仅推行新法,更要将每一步都公之于众。
邀请当地素有清望的乡绅、致仕官员、乃至有一定影响力的读书人,组成‘观察团’,全程观摩‘推广社’的运作、育苗的过程。
让事实说话,让这些人亲眼看到新法是否有效,朝廷的举措是否真心为民。他们的口碑,远比我们自辩有力。”
“同时,”初颜继续道,“针对‘分散权柄’的指责,儿臣在《细则》中特别强调了‘推广司’的垂直管理和巡查御史的监督作用。‘村社联动’非是放任自流,而是朝廷力量在基层的延伸和精细化运作。
儿臣还会奏请父皇,允许试点州县的百姓,若觉胥吏或有司办事不公,可通过‘推广社’渠道,直陈于推广司甚至御史台。如此,非但不会削弱朝廷权威,反而能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掌控,清除积弊,收拢民心!”
皇帝听着女儿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计划,心中感慨万千。她不仅想到了技术层面的创新,更想到了政治层面的博弈与民心向背的争夺。这份心智与魄力,已远超同龄人。
“此外,”初颜压低声音,“儿臣已安排人手,暗中查访近日市面上出现诋毁红焰薯谣言的源头,以及庞太师门下与地方官员往来的蛛丝马迹。若能找到他们暗中破坏的确凿证据……”她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沉吟良久,御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好!朕便依你所奏。明日朝会,朕会力排众议,准你全权推行新策试点。所需一切,朕予你方便。
河曲州与安县,便作为你的‘试验田’,朕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效。至于庞太师那边……朕自有分寸。你放手去做,但切记,凡事预留退步,保全自身为上。”
“儿臣,领旨谢恩!”初颜深深一拜,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压力,更有无穷的斗志。
离开御书房,夜风拂面,带着初夏的微凉。初颜仰望星空,苍穹浩瀚,群星闪烁。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但此刻,她手握更清晰的策略,背负着父皇的期望与万民的福祉,前路虽险,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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