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明确支持如同春风化雨,为初颜公主的推广新政注入了勃勃生机。然而,朝堂上的暂时平静,并不意味着前路已然坦荡。
初颜深知,真正的考验在于田间地头,在于能否将纸面上的章程转化为百姓碗中的粮食,将朝廷的善意转化为民心的向背。
她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河曲州与安县这两个精心选定的试点上,深知此地成败,关乎全局。
河曲州,去罗大旱的余威犹在。龟裂的土地尚未完全愈合,许多百姓脸上仍带着灾荒留下的菜色与麻木。初颜的到来,并未立刻激起太大波澜。
对于这些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农人而言,任何来自上层的“恩典”都需先打上问号,他们被失望锤炼得异常谨慎。
初颜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她深知欲取先予的道理。
推广司的车队带来的,不仅仅是红焰薯种苗和农具,还有一批救急的粮种和预防时疫的药材。
她没有急于召开大会宣讲新政,而是带着几名核心属官和当地招募的、熟悉乡情的小吏,开始了艰苦的“串门”走访。
他们选择的第一个村落,是受灾最重、也最为偏僻的山坳村。道路崎岖,马车难行,初颜便弃车步行。
她穿着与村妇无异的粗布衣裳,踩着露水未干的田埂,一家一户地探访。
在低矮昏暗的土坯房里,她耐心倾听老人们絮叨着旱灾时的惨状,听壮年汉子为欠下的租子发愁,听妇人们担忧孩童年幼的口粮。她很少打断,只是适时递上一碗清水,或帮忙抱一下啼哭的幼儿。
当一位双目近乎失明的老妪,用枯瘦的手摸索着初颜带来的红焰薯种苗,喃喃问“这玩意儿,真能活?真能顶饿?”时,初颜没有用华丽的辞藻保证,她握住老妪的手,将一块已微微发芽的薯块放在她掌心,声音轻柔却坚定:“阿婆,您摸摸,这芽是活的。
它能在石头缝里长,咱们的地,总比石头缝强。
咱们一起试试,就像您年轻时熬过的那些荒年一样,一点一点,总能熬过去。”
她宣布,凡加入“推广社”的农户,推广司将先行借予三个月的口粮,待秋收后用红焰薯或等值钱粮归还,若遇天灾绝收,则借贷勾销。
这一举措,直接击中了百姓最深的恐惧——青黄不接时的断炊之危。同时,她请当地那位德高望重的致仕老翰林出面,担任河曲州“推广总社”的名誉社长,利用其乡望安定人心。
在安县,情况则需另一种策略。此地靠近京畿,信息灵通,百姓见多识广,但也因此更容易受到各种流言的影响。
初颜意识到,单纯的政策优惠和苦口婆心的劝说,效果可能有限。她决定将推广活动办得更具吸引力和参与感。
安县试点启动的仪式,被安排在了县城最热闹的集市日。她没有搭建高台,而是让人用竹竿和布幔围起了一个开放式的“红焰薯推广园”。
园内分为几个区域: “观摩区”陈列着从去罗带回的硕大红焰薯实物、生长过程的图画详解;“体验区”摆放着切芽用的刀具、消毒草木灰和温床模型,允许百姓在农技员指导下亲手尝试;“问答区”则有吏员负责解答各种疑问,无论问题多么琐碎或尖锐。
最吸引人的,是初颜请来的那个“红焰薯宣讲团”。
他们不再是照本宣科,而是将红焰薯的特性、种植要点、乃至去罗的故事,编成了朗朗上口的快板、生动有趣的三句半、甚至是带有简单情节的地方小戏。
诙谐的语言、夸张的表演,引得围观百姓阵阵哄笑,又在欢笑中记住了关键信息。
初颜自己也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停下脚步,与摊贩闲聊几句,向带着孩子的妇人展示画册,她的平易近人迅速拉近了与百姓的距离。
为了激发持续的热情,初颜策划了“红焰薯种植能手大赛”。
她设计了详细的评比规则,不仅看最终产量,还考察育苗成活率、田间管理精细度、乃至创新性的种植小技巧。
优胜者不仅能获得丰厚的物质奖励,其名字还将被刻在推广司设立的“勤农榜”上,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誉。
消息一出,立刻在安县农户中激起了强烈的竞争意识,大家纷纷摩拳擦掌,仔细研究发放的《种植要略》,互相交流经验,生怕落后。
然而,阳光之下必有阴影。就在试点工作看似顺利推进时,暗处的阻力也开始显现。
在河曲州,几个刚刚成立“推广社”的村庄,一夜之间流传起“红焰薯乃阴寒之物,女子孩童食之损身,种之败地”的恶毒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编出了所谓“先例”,引起了不少农户的恐慌,有人甚至想要退出。
在安县,则发生了两起示范户家中育苗温床被人恶意破坏的事件,虽未造成太大损失,但影响极其恶劣。
初颜闻报,并未慌乱。她早已预料到对手不会坐视。对于谣言,她一方面令州县官府出具辟告示,严查谣言的源头;
另一方面,她请动太医署的太医,撰写了一份关于红焰薯营养价值和食用宜忌的通俗说明,广为张贴散发,以权威破解谎言。同时,她让那些最早种植、已初见成效的示范户现身说法,用事实回击谣言。
对于破坏事件,她则加强了明暗两线的护卫。明面上,增派巡更守夜的人手,宣布对破坏行为悬赏缉拿;暗地里,她派出得力的侍卫,伪装成农户或货郎,在试点区域秘密巡逻,张网以待。
果然,不久后便在安县抓获了一名夜间试图再次破坏的泼皮,顺藤摸瓜,竟牵出了当地一个与某位粮商关系密切的小帮会。初颜毫不手软,将人犯移交官府严办,并以此为契机,整顿了安县的市肆秩序,狠狠打击了地方恶势力的气焰。
这些风波,虽然带来了一些干扰,但在初颜果断、有力的处置下,反而成了凝聚人心、彰显朝廷决心的机会。百姓们看到公主殿下不仅带来希望,更有能力保护这份希望,信任感大大增强。
与此同时,那个更为长远的“优选优育”计划,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在两地试点区域僻静的一角,划出了几块特殊的“育种圃”。
这里由农学博士和最有经验的老农亲自打理,种植着从不同地区收集来的、形状各异的红焰薯种。每一株苗都被编号,其生长状况、抗病能力、块根形态等数据都被详细记录在册。
这项工作繁琐而枯燥,短期内看不到任何回报,但初颜每次巡视试点,必定会去育种圃查看,叮嘱相关人员务必耐心细致。她深知,这才是红焰薯能否真正适应天晟国土,乃至成为未来农业基石的关键。
初夏的阳光日益炽烈,河曲州与安县的田野上,新绿已然连成一片。红焰薯的蔓茎沿着地面伸展,心形的叶片在微风中摇曳。农户们辛勤地除草、培土,眼神中充满了对秋收的期盼。
初颜站在田埂上,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从朝堂博弈到田间实践,从危机四伏到初见曙光,每一步都走得不易。
陌上之花,已缓缓绽放,虽未绚烂,却生机盎然。她知道,距离最终的丰收还有漫长的夏季需要守护,期间或许还有干旱、虫害乃至更阴险的算计。
但看着农户们脸上日益增多的笑容,感受着脚下这片土地孕育的希望,初颜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那片更广阔的土地,那里,将是下一个需要耕耘和守护的希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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