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摇曳,将御书房的雕梁画栋映照得一片辉煌,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沉重。琉璃瓦,金砖地,每一处极致的奢华都像冰冷的枷锁,无声地诉说着天家的威严与束缚。
璃璟亦步亦趋地跟在裴容身后半步之遥,这是宫中规矩,也是他无声的庇护。他重新穿好了那身深青色常服,熨帖平整,不见一丝褶皱,仿佛一个时辰前在藏书室内那个衣襟散乱、脆弱痛哭的男人只是一场幻梦。唯有他比平日更加挺直,甚至透出几分孤峭僵硬的背脊,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皇帝端坐在紫檀木龙案之后,年近五十,面容带着常年操劳的倦怠,一双眼睛却依旧锐利,此刻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落在璃璟身上。那目光并非全然是帝王对臣属的威严,更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复杂情绪。
“裴卿,这位便是苏祭酒家的千金,璃璟?”皇帝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
“回陛下,正是。”裴容躬身回应,声音是璃璟从未听过的、全然恭顺的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苏姑娘日前受了惊吓,臣恰巧路过,便暂且安置在府中将养。”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璃璟的心弦上。“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璃璟依言微微抬头,目光恭顺地垂落,不敢与天颜直视。她能感觉到皇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仔细辨认着什么。
“像,确实有几分像她年轻时的影子……”皇帝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是个齐整孩子。苏祭酒学问渊博,教出的女儿想必也是知书达理。”
他话锋一转,看向裴容:“裴卿,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朕看这苏丫头与你倒有几分缘分,不若……”
“陛下。”裴容出声打断,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臣乃残缺之身,岂敢耽误苏姑娘大好年华。且臣仇家甚多,苏姑娘留在臣身边,恐有性命之虞。待此事风头过去,臣自会妥善安排,送苏姑娘归家。”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不惜自贬。
皇帝看着他,目光深沉,半晌,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裴卿总是这般为朕、为旁人考量。既如此,朕便不强求了。只是,既入了你这府,安危便是你之责,莫要再出纰漏。”
“臣,遵旨。”
从御书房退出来,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外走,两人一路无话。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织在冰冷的宫砖上。璃璟能感觉到,身边男人的气息,比入宫前更加冷冽,仿佛凝结了一层寒冰。
回到裴府,已是华灯初上。
府内静悄悄的,下人们都敛声屏气,福伯迎上来,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便沉默地退到了一边。
裴容径直走进了书房,璃璟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她知道,有些话,必须在今夜说清楚。宫中的觐见,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更加复杂危险的局面。
书房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
裴容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身形挺拔却孤寂。
“今日在宫中,陛下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璃璟走到他身后不远处停下,轻声道:“我知道。督主是在保护我。”
“保护?”裴容嗤笑一声,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那疤痕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清晰狰狞,“咱家身边,从无安全之地。今日陛下提起你母亲……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璃璟心头一紧,摇了摇头。
“意味着,你已不再是无关紧要的苏家女。你成了某些人眼中的棋子,或是……需要被清除的隐患。”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咱家的秘密,你母亲的旧事,任何一桩,都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得璃璟遍体生寒。她终于明白,为何在宫中他会那般急切地撇清关系。那不是疏远,而是在这滔天巨浪袭来前,试图将她推离漩涡中心最后努力。
“那……督主当初为何还要将我带回府?”她忍不住问出心中积压的疑惑。
裴容沉默了片刻,月光下,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为什么……”他重复着,像是在问自己,“或许是因为,你看着咱家的眼神里,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怜悯,也没有纯粹的恐惧。或许是因为……你那句‘永远陪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嘲弄:“又或许,只是因为,在这世上,能听咱家说几句真话的人,几乎死绝了。而你,恰好闯了进来。”
这话语中的孤独与悲凉,让璃璟的心脏狠狠一抽。
“我不会走的。”她上前一步,仰头看着他,目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坚定的微光,“既然已是棋子,既然已是隐患,独自离开死得更快。不如留在督主身边,或许……还能互为臂助。”
裴容猛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翻涌的复杂情绪。“你可知留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与虎谋皮,意味着步步惊心。”璃璟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但我更知道,若现在离开,我可能活不过明天。督主,让我留下。至少……在你需要有人听真话的时候,我还在。”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黑暗中,他们的目光紧紧交缠,一个带着审视与动摇,一个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许久,裴容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却重逾千斤。
然而,命运的齿轮从不因个人的意志而停止转动。
就在此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嗡鸣声,猛地刺入了璃璟的脑海!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警告!检测到世界壁垒异常波动!】
【宿体关联性过高,引发规则排斥!】
【强制脱离程序启动——】
是系统九阙的声音!冰冷,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
璃璟脸色瞬间煞白,身形一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书案。
“怎么了?”裴容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臂,眉头紧蹙。
“我……”璃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撕扯力正从四面八方用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晃动,裴容关切而冷峻的面容在她眼中变得模糊不清。
“裴容……”她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裴容看着她骤然失焦的瞳孔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心中猛地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璃璟!说话!”
【10秒后强制脱离!10、9、8……】
璃璟看着他焦急的、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心中涌起巨大的酸楚和不舍。她才刚刚触碰到他坚硬外壳下的一丝柔软,才刚刚决定要留在这个危险的男人身边……
“对……不起……”她用尽最后力气,挤出一句破碎的道歉。
“什么对不起?你到底怎么了?!”裴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5、4、3……】
世界的景象在璃璟眼中急速褪色、崩解,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裴容的脸,他紧握着她肩膀的手,书房里的一切,都化作了扭曲的光斑和线条。
在意识彻底被抽离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裴容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凤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近乎绝望的惊惶。
【2、1……】
【脱离完成。】
黑暗。
并非是虚无的黑暗,而是粘稠的、温暖的,仿佛回归生命原初的黑暗。像母体的羊水,包裹着、悬浮着,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喧嚣与时间的流逝。
璃璟的意识,在剧烈的撕扯感后,陷入了一片混沌的温吞之中。
没有挣扎,没有困惑,只有一种程序启动般的、冷静的苏醒。她长长的睫羽在粘稠的营养液中微微颤动,如同受困的蝶翼,最终,缓缓掀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是极纯粹的墨黑,像是将宇宙最深处的黑夜浓缩其中,没有恐惧,没有好奇,甚至没有映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亘古的、神明般的空茫与漠然。
视线前方,是模糊的、泛着幽绿微光的强化玻璃舱壁。玻璃外,是更深的昏暗,只有几盏指示灯的微光,勾勒出冰冷金属仪器的轮廓。
她悬浮在一个圆柱形的培养舱里。淡蓝色的营养液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温柔地托举着她的身躯。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在液体中缓慢地、妖娆地舞动。
前一刻还萦绕在鼻尖的、裴容书房里淡淡的墨香与冷冽气息,已被一种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无情的气味所取代。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裴容那一声带着惊惶的“璃璟!”,此刻却被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所覆盖。
【生命体征稳定……】
【神经链接率100%……】
【能量灌注完成度98.7%……】
这里是“伊甸”计划第七实验室。
而她,是“Zero”。
一件……即将完工的,最终兵器。
关于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关于那隐秘的情愫与未尽的言语,关于那个在月光下流露出脆弱与绝望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在她空茫的、被格式化的意识海中,未曾激起半分涟漪。
她的新“剧本”,已然翻开。
舞台,是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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