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璃璟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湖面，却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激起了无声的惊雷。
她的手还按在厉烬的胸膛上，掌心下，那坚实肌肉包裹着的、剧烈跳动的心脏，如同被困的野兽，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磅礴的力量，撞击着她的感知。那温度，隔着作战服粗糙的纤维，依旧灼热得烫人。
厉烬的身体僵如磐石，所有的怒火、焦躁、暴戾，都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直白的疑问，击得粉碎。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女仰起的脸。天光从她身后窗户渗入，在她苍白的皮肤上镀上一层柔和的灰晕，那双总是空茫的墨色瞳孔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带着一种全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困惑。
她在问他。
问他，心跳是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荒谬、无措，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深究的悸动，如同野草般在他荒芜的心田里疯长。他该怎么做？推开她？还是……
他撑在床沿的手臂，肌肉绷得发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局面。杀戮、掠夺、命令，这些才是他熟悉的语言。而此刻，他像是个被剥去了所有武装的士兵，赤裸地站在一个未知的领域前。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最终，打破这诡异寂静的，是一阵轻微却持续的、来自璃璟身体的颤抖。过度消耗的后遗症如同迟来的寒潮，席卷了她勉强维持清醒的意识。她的手指无力地从他胸膛滑落，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向一旁软倒。
厉烬几乎是本能地，手臂一揽，托住了她下滑的肩膀。那纤细的、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的触感，让他手臂的肌肉瞬间绷得更紧。
他抿着唇，脸上线条冷硬，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近乎笨拙的小心，将她缓缓放倒在铺着兽皮的行军床上。
璃璟躺在那里，黑色的长发在深色的兽皮上铺散开来，如同绽放的墨色睡莲。她微微蜷缩起身子，宽大而污浊的白袍更显得她脆弱不堪。那双眼睛依旧睁着，望着天花板的方向，瞳孔却有些失焦，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仿佛在抵抗着席卷而来的黑暗。
厉烬站在床边，俯视着她。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看着她无力垂落在兽皮上的、沾着血污的手指。
一种烦躁的、无处宣泄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
他猛地转身，走到房间角落堆放物资的地方，粗暴地翻找起来。他踢开一个空罐头，撞翻了一个工具箱，最终，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了一管高级营养剂和一小瓶纯净水——这些是只有他才能享用的稀缺物资。
他走回床边，拧开营养剂的盖子，又打开水瓶。他没有递给她，而是单膝蹲跪在床边，一手略显强硬地托起她的后颈，将营养剂凑到她的唇边。
“喝了。”他的声音依旧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璃璟的视线缓慢地聚焦到唇边的管口。营养剂散发出的、合成维生素和蛋白质的寡淡气味，传入她的鼻腔。
【指令：摄入能量。】
【物品分析：高能量流质食物。可食用。】
【执行。】
她微微张开嘴，顺从地、小口地吞咽起来。动作机械而缓慢，像一台需要润滑的机器。
厉烬看着她吞咽时微微滑动的喉管，看着她偶尔因为吞咽不及而从他指缝间溢出的少许透明液体，顺着她苍白的下颌滑落……他托着她后颈的手，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拇指甚至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她颈后冰凉的皮肤。
喂完了营养剂，他又将水瓶凑到她嘴边，让她喝了几口水。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轻轻将她的头放回兽皮上，站起身，退开一步。仿佛靠近她，是一种危险的灼烧。
璃璟躺在那里，营养剂和水分的补充，让那股侵蚀骨髓的虚弱感稍稍缓解。她涣散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站在床边的厉烬身上。
她的思维核心，依旧在后台无声地运行着，处理着刚才收集到的、关于“心跳”和“温度”的数据。这些数据无法被归类到任何已有的认知模块中。
【目标：掠夺者Alpha。生理特征：恒定高温（平均高于本机体8.7摄氏度），胸腔内存在规律性强震动源（频率：约72次\/分钟）。】
【关联行为：提供能量补充，动作力度降低37%。】
【逻辑矛盾：该个体行为模式出现显着偏差。与“掠夺”、“暴君”基础定义不符。】
【分析结论：数据不足，无法解析。需要更多样本。】
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紧抿的、显得格外薄情的唇，看着他垂在身侧、依旧紧握成拳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心跳那么快？
为什么他的温度那么高？
为什么他刚才的动作，和下达杀戮指令时，不一样？
这些疑问，如同乱码，在她空茫的思维中盘旋。
她忽然，再次向他伸出了手。不是按向他的胸膛，而是……轻轻触碰到了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上。
厉烬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几乎要挥拳打开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低下头，看着那只搭在他拳头上的、纤细、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执拗的手。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拳峰上坚硬的骨节，然后是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最后，停留在他因为紧握而嵌入掌心的、自己的指甲留下的深痕上。
她的触摸，带着一种研究般的专注，冰凉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顺着他的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搅乱了他所有的冷静。
“为什么，”她抬起眼眸，依旧是用那种求解的、空洞的眼神望着他，声音轻缓，“……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厉烬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看着她的眼睛，在那片墨色的深渊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扭曲的倒影——一个困惑的、暴躁的、却无法回答最简单问题的……怪物。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仿佛她的触碰是滚烫的烙铁。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僵硬得像两块岩石。
他无法回答。
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
他只知道，这个被他捡回来的、定义为“兵器”的人偶，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方式，侵蚀着他的界限，扰乱着他的秩序。
房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以及疤脸副手压低的声音：
“头儿，那孩子……醒了。不过情况不太好，发着高烧，腿伤感染很严重。我们缺药，恐怕……”
厉烬背对着床，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张巨大的、标注着无数危险区域的地图上，眼神冰冷而锐利，重新变回了那个掌控生死的烬城之主。
床上，璃璟静静地听着门外的汇报，墨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厉烬冷硬的背影。
那个孩子……
那个让她产生“未定义”困惑的源头……
在孩童生命的垂危、厉烬重归的冷酷、与璃璟无声的注视中，缓缓收紧。
他会如何抉择？
是任由那微弱的生命之火熄灭，遵循末日最冰冷的法则？
还是……
璃璟那刚刚感知到“心跳”与“不一样”的思维核心，是否会因为这新的“未定义”，而再次产生无法预料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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