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石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将外间的喧嚣与灯火彻底隔绝。
门后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甬道，墙壁上每隔一段才嵌着一颗发出幽绿光芒的萤石，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石阶。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和草药混合的奇异气味，吸入口鼻令人微微有些眩晕。
三爷走在前面，脚步轻得像猫，几乎没有声音。王小伟紧跟其后，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陷阱和埋伏。这条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一直通向地底深处。
大约向下走了近百级台阶，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呈现在眼前。石窟顶部倒悬着无数嶙峋的钟乳石，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附着其上，提供了主要的光源，让整个石窟笼罩在一片幽绿朦胧的氛围中。石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翻滚着墨绿色气泡的温泉池，那股硫磺草药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池边摆放着一些石桌石椅，以及各种看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和制药器具。
而在温泉池的正中央，赫然盘坐着一个人！
那人全身都浸泡在墨绿色的泉水中，只露出一个头颅。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似乎只有三十许间，面容颇为俊朗，甚至带着一丝书卷气，但脸色却是一种极不健康的苍白，嘴唇更是泛着诡异的紫色。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痛苦、疯狂和…一种洞察一切的冰冷智慧。
他便是飞鹞堂的堂主？
王小伟心中暗惊。这位堂主的状态极其诡异，似乎身患重病，又像是在练某种邪门的武功。
“堂主，人带到了。”三爷在池边停下脚步，躬身行礼，态度极其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池中人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秘密。他的目光落在王小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你，就是那个从‘王二狗’手下逃回来的第七小队成员？”堂主开口了，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甚至有些悦耳，但在这幽深的地底石窟中，却显得格外诡异。
“是，堂主。”王小伟压下心中的波澜，模仿着杀手的冷漠语调回答道。
“说说看，他是怎么杀了老七他们的。”堂主的声音依旧温和，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王小伟只得将编造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重点强调目标的强悍和“极乐散”可能的下落。
堂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王小伟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那几份‘极乐散’…培育不易啊。”
他似乎对人员的损失并不太在意，反而更关心那毒药。
“堂主，新的‘密匣’指令…”三爷在一旁小心地提醒道。
堂主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聚焦在王小伟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指令很简单。停止对‘王二狗’的一切行动。从此刻起，他是我飞鹞堂的客人，而非目标。”
什么？！
王小伟心中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停止行动？客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简直匪夷所思！那新的指令到底是什么内容？是谁发出的？竟然能让一个顶尖杀手组织瞬间改变立场？
三爷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不敢多问。
堂主似乎很满意王小伟那（强装出来的）震惊反应，他缓缓从温泉中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同样苍白瘦削，指尖却异常尖锐，泛着淡淡的紫芒。他指了指池边的一张石凳：“坐。”
王小伟依言坐下，心中警惕到了极点，完全摸不透这位诡异堂主的意图。
“你很疑惑？”堂主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淡淡一笑，“不必疑惑。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王二狗…或者说，王小伟…他活着，比死了，对某些人来说，更有价值。”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王小伟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秘密，在这个时代，应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看到王小伟眼中终于无法掩饰的震惊，堂主似乎笑了笑，但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很惊讶吗？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比如，你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你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轰隆！
这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王小伟的心头！他最大的秘密，竟然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神秘的杀手头子一语道破！这怎么可能？！
他几乎要忍不住拔出弯刀！但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对方深不可测，而且似乎并无立刻翻脸的意图。
“你…到底是谁？”王小伟的声音干涩无比。
“我是谁并不重要。”堂主缓缓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和我背后的人，对你并无恶意。至少目前如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制药器具，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极乐散’的丢失，虽然可惜，但或许也是天意。那种依靠透支生命本源来激发潜能的劣等货色，本就不该是力量的正确途径…”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转而道：“王小伟的出现，搅乱了宣府镇，甚至整个晋北的浑水。这很好。水越浑，有些一直藏在淤泥底下的东西，才更容易浮出来。”
“比如…王承胤、柴国柱、范永斗他们背后那条…通往关外的‘财路’？”王小伟试探着接话，紧紧盯着堂主的反应。
堂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聪明。看来你查到的东西不少。没错，那条‘财路’养肥了太多蛀虫，也埋下了太多的隐患。朝廷不是不知道，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投鼠忌器罢了。”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而现在，一个来自‘天外’的变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毫无根基却又能力非凡的‘搅局者’，或许是打破这个僵局的最好人选。”
王小伟瞬间明白了过来：“你们…想利用我？去扳倒王承胤他们？”
“利用？”堂主轻轻摇头，仿佛对这个词很不满意，“更像是…合作。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和便利，而你，去做你想做的事，闹个天翻地覆。至于最终能得到什么，各凭本事。如何？”
王小伟大脑飞速运转。这个飞鹞堂，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或许是朝廷中的某派？或许是其他的边镇大佬？），显然与王承胤、范家并非一路人。他们似乎乐于看到自己这个“变数”去冲击现有的秩序。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合作。与虎谋皮。但同样，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借助飞鹞堂的力量，他或许能更快地达成目标，揭开真相，为死去的袍泽报仇！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王小伟冷静地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堂主对于王小伟的冷静似乎更加欣赏：“代价？很简单。第一，你闹出的动静，得到的关于那条‘财路’的关键证据，需要分享给我们一份。第二，在适当的时候，替我们做一件事。具体什么事，到时候你会知道。”
很宽松的条件，但也留下了极大的操纵空间。
王小伟沉默了片刻。他别无选择。单凭他个人的力量，想要对抗盘根错节的宣府镇势力，无异于螳臂当车。飞鹞堂的“合作”，是他目前唯一的借力途径。
“好。”王小伟抬起头，眼神锐利，“我答应。但我的同伴，必须得到绝对的安全保证。”
“可以。”堂主爽快答应，“三爷，去安排一下，将王…公子的同伴接到‘雀舍’好生安置。不得有任何怠慢。”
“是，堂主。”三爷躬身领命，看向王小伟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至于你…”堂主的目光再次回到王小伟身上，从身边取过一个小巧的玉瓶，抛给王小伟，“这里面是三颗‘清心丹’，能缓解你肩上旧伤的隐痛，对你恢复体力也有些好处。算是我的见面礼。”
王小伟接过玉瓶，心中更是凛然。对方连他肩膀有旧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飞鹞堂的情报能力，实在太可怕了！
“多谢堂主。”
“去吧。三爷会告诉你如何联系。期待你…搅动风云的表现。”堂主说完，缓缓闭上眼睛，重新将身体沉入那墨绿色的温泉中，不再言语。
王小伟站起身，跟着三爷默默离开了这间诡异的地下石窟。
走在回去的甬道上，他的心情无比沉重，却又带着一丝兴奋。局势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本以为自己是孤身奋战，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卷入了一场更深、更庞大的漩涡之中。
飞鹞堂，密匣，极乐散，关外财路，朝廷暗流…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那个看似病入膏肓、却深不可测的飞鹞堂主，他真正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王小伟握紧了手中的玉瓶。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只能向前，杀出一条血路！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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