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废弃屯堡的断壁残垣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巧妙地掩盖了王小伟移动时最细微的声响。
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从古松上滑下，借助阴影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接近到屯堡外墙之下。守卫的火光和巡逻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但他的心跳频率没有丝毫改变，呼吸悠长而微弱。
选择了一处墙体坍塌形成的缺口，他如同壁虎般攀援而上，动作轻盈敏捷，落地时更是点尘不惊。
屯堡院内，篝火噼啪，大部分护卫聚集在火堆旁吃饭取暖，喧闹声掩盖了夜间的其他动静。但王小伟的目标明确——那座最大的石砌库房。
库房门口有两名持刀护卫值守，院内还有流动哨。直接突破，必然惊动所有人。
王小伟的目光落在库房侧面。那里有一扇用于通风的小窗，位置很高，且被几根腐朽的木条钉死。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侧面，如同灵猫般攀上墙边一堆废弃的杂物，指尖探入窗棂缝隙。
微微发力。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腐朽的木条应声而断。声音被风声和远处的喧闹完美掩盖。
他轻轻取下松动的木条，露出一个仅容身体钻入的狭窄窗口。库房内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谷物霉味和某种奇特草药的气息。
没有犹豫，他如同游鱼般滑入窗内，落地无声。
库房内堆满了麻袋和木箱。他凭借记忆和超人的感官，直接走向那几辆重车卸下的货物区域。那些货物被单独堆放，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他拔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一个麻袋。里面露出的，并非粮食，而是一种干燥的、颜色深褐、带有怪异气味的草料。他又撬开一个木箱，里面则是大量破碎、肮脏的棉布条。
与在蒙古营地所见，一般无二！
他捻起一点草料，凑近鼻尖仔细分辨。除了那怪味，还隐隐有一丝极淡的、属于某种矿物毒物的苦涩。
果然是他们！这就是准备混入军粮的毒源！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探查，寻找其与范家或飞鹞堂的直接证据时，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突然从库房最深的角落里传来！
有人！
王小伟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身体如同猎豹般伏低，匕首反握，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
几乎在同一时间，角落的阴影里，也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骤然睁开，同样充满了惊异和警惕！
四目相对，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能撞出火花！
对方竟然也能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视物？而且潜藏于此，自己之前竟未第一时间发现？！
王小伟没有妄动，对方似乎也极为忌惮，双方陷入了短暂的、一触即发的对峙。
“谁？”一个极其低沉、略显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用的是汉语，但带着一点难以掩饰的…异域口音？
王小伟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调整到最适合爆发和闪避的姿态。
“你不是范家的人，也不是飞鹞堂的走狗。”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你是为他们这‘毒货’而来？”
王小伟心中一动，对方似乎知道内情，且语气中对范家充满敌意。
“是又如何？”王小伟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巧了。”角落那人似乎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我也在找这些东西。看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你是谁？”王小伟追问。
“一个不想看到边军弟兄被自己人毒死的路人。”那人回答得模棱两可，但语气中的愤慨不似作伪。“你身手很好，潜进来我竟几乎没察觉。但外面守卫马上就要换岗巡查库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库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守卫交接的谈话声。
王小伟当机立断。无论此人是敌是友，此刻暴露对谁都没好处。
“先离开。”他低声道。
“跟我来，我知道一条暗道。”角落那人说着，身形无声无息地站起，竟也是一个同样高挑矫健的身影。他熟练地挪开角落里几个堆叠的空木箱，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似乎是早年间废弃的通风或排水口。
那人率先钻了进去。王小伟略一迟疑，感受到外面脚步声临近，也立刻跟上。
暗道狭窄潮湿，但足以容人弯腰通行。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而快速地前行。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微光。两人从一处隐蔽在山坡灌木丛后的出口钻了出来，已然身在屯堡之外。
直到此时，两人才在微弱的月光下，有机会互相打量。
对方同样穿着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脸上带着遮面，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其身形步伐，显然也是身手极高之辈。
“多谢。”王小伟抱拳，依旧保持警惕。
“不必。目标一致而已。”那人摆摆手，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屯堡方向，“范家此举，人神共愤！只可惜，我一人之力，难以尽毁其毒计。”
“你似乎知道很多。”王小伟试探道。
那人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低声道：“我乃……辽东夜不收，隶属祖大寿将军麾下。奉命潜入关内，查探范家通敌及边镇异常。此次一路追踪此商队至此，不想竟撞破如此毒计！”
夜不收！ 王小伟心中一震。这是明军中最精锐的侦察兵和特种作战单位，常执行敌后渗透、刺探军情等危险任务。此人身份若属实，其话语分量和可信度便大大增加。
“祖大寿将军也注意到了范家？”王小伟追问。祖大寿是辽东前线的重要将领，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岂止注意！”那夜不收语气沉痛，“将军早已察觉晋商与后金勾结，输送粮铁，资敌自肥！只是苦无确凿证据，且朝中……唉！此次得知范家有大宗物资以劳军之名运往蓟镇，觉其蹊跷，故派我等多路查探。没想到，他们竟敢用毒！”
他看向王小伟，目光灼灼：“兄台身手不凡，又与此辈为敌，不知高姓大名？是哪路好汉？”
王小伟略一沉吟，道：“我叫王小伟。此前在宣府，坏了范家些许好事。”
那夜不收眼中精光一闪：“王小伟？！可是那个大闹宣府，阵斩蒙古台吉侍卫，烧了秃鹫旗营地的王小伟？！”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连辽东夜不收都知道了？王小伟微微点头。
“原来是你！”夜不收语气顿时带上了一丝敬佩，“王兄弟所做之事，我等亦有耳闻，痛快！真是痛快！只可惜……”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和焦急：“只可惜，我们可能都晚了一步！”
“为何？”王小伟心中一凛。
夜不收猛地指向东北方向，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就在我潜入此地之前，接到同伴隼鸟传讯——后金大汗皇太极，已于三日前，亲率八旗主力，绕道蒙古，突破大安口、龙井关！蓟镇边墙……已被撕开口子！虏骑铁蹄，恐已踏入京畿之地了！”
轰！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王小伟心头！
己巳之变，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历史巨轮，以无可阻挡的态势，轰然碾压而至！
屯堡内的毒计，瞬间变得愈发危急和致命！若此时边军中毒，后果不堪设想！
那夜不收焦急道：“军情如火！我必须立刻将此地毒计及虏骑破关之情，尽快禀报祖将军及蓟镇总兵！王兄弟，你……”
王小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你去报信！想办法通知能通知到的所有将领，警惕‘劳军物资’，严查范家！”
“那你呢？”夜不收急问。
王小伟霍然转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如同毒瘤般的废弃屯堡，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我？我去给他们这‘犒赏’……提前加点料！”
（第三卷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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