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激烈的巷战在回城每一条街道、每一座院落中进行。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浩罕军各自为战，在清军南北两路凶悍的夹击下，抵抗迅速瓦解。负隅顽抗者被无情剿灭，更多的士兵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喀什噶尔回城最高处——原阿古柏王宫那华丽的穹顶之上，一面残破却无比醒目的“毕条勒特汗”绿底新月旗被粗暴地扯下，扔进泥泞之中，被无数双沾满血污的靴子践踏。取而代之的，是猎猎作响的“刘”字帅旗和象征大清的杏黄龙旗！在晨曦微光的映衬下，傲然飘扬！
余虎恩与黄万鹏在硝烟弥漫、尸骸狼藉的王宫广场上胜利会师。两人甲胄染血，脸上布满烟尘，眼中却燃烧着同样的、疲惫却无比兴奋的光芒。他们用力互击臂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快！”余虎恩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却急切，“分兵！肃清城内残敌！控制四门！黄兄，你速派精骑，向北、向西追索伯克胡里！决不能让他跑了！我去汉城！何大人他们……撑了太久了！”
两人迅速分头行动。黄万鹏派出的骑兵如离弦之箭，冲出北门，循着雪地上那凌乱而仓皇的马蹄印，向着未知的荒野追去。
余虎恩则率领一队精兵，疾驰向东南方的汉城。当汉城那伤痕累累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时，城头上，一面同样残破却无比倔强的“何”字旗，依旧在晨风中飘扬！城门缓缓打开，何步云在几名同样伤痕累累的部将搀扶下，踉跄着迎了出来。他浑身浴血，须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在看到余虎恩和那面熟悉的“刘”字旗时，却爆发出璀璨如星辰的光芒！
“余将军……余将军！”何步云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尽的疲惫，他努力想挺直脊梁行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余虎恩抢步上前，一把扶住这位浴血孤忠的老将，声音同样带着激动：“何大人！辛苦了！回城已克！喀什噶尔……光复了！”
喀什噶尔回城克复的硝烟尚未散尽，城北的荒原上，几股仓皇如丧家之犬的烟尘，正顶着凛冽的朔风，亡命般地向西北和正北方向溃散。
伯克胡里早已扯掉了象征汗王的华丽锦袍，裹着一件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普通浩罕士兵皮袄，伏在一匹同样疲惫不堪的瘦马上，亡命狂奔。刺骨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他因恐惧和寒冷而扭曲的脸上，昔日睥睨南疆的阴鸷眼神，此刻只剩下极度的惊恐和茫然。他的身边，仅剩不足百名最死忠的亲卫骑兵，个个面如土色，惶惶如惊弓之鸟。
身后，黄万鹏派出的追兵精骑，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紧咬不舍！那沉闷如雷的马蹄声，那风中隐约传来的清军号角声，如同索命的魔咒，狠狠敲打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大汗！不能停！清妖的骑兵……追上来了！”一名亲卫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伯克胡里甚至不敢回头，只是拼命抽打着坐骑。胯下的马匹口吐白沫，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们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帕米尔高原东缘的崇山峻岭。道路愈发崎岖狭窄，怪石嶙峋，积雪覆盖的冰坂滑不留足。
“噗通！”一声闷响，一名亲卫连人带马滑下深不见底的冰沟，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
“啊！”又一名骑兵的战马前蹄踏空，折断了腿，将主人狠狠甩在坚硬的冰面上，生死不知。
队伍在绝望的逃亡中不断减员。伯克胡里心如刀绞，却连一丝停留的念头都不敢有。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北！再向北！逃过边境线！逃到俄国人的地盘上去！只有那里，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当喀什噶尔城头飘扬的龙旗彻底消失在身后层峦叠嶂的山影之中，当身后那催命的马蹄声终于在风雪呼啸的群山中变得模糊不清时，伯克胡里和他仅存的几十名残兵，终于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最后一道山口。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被积雪覆盖的谷地。远处，几座简陋的木屋和飘扬着陌生双头鹰旗帜的简陋哨卡，隐约可见。
“到了……终于……到了……”伯克胡里勒住几乎瘫倒的战马，剧烈地喘息着，鼻涕眼泪混合着雪水冻在脸上。他回头望向南方那片被群山阻隔、已然不属于他的广袤疆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不甘、屈辱，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他知道，他失去了一切。浩罕（伪政权），他父亲阿古柏的“毕条勒特汗国”，他短暂的“汗王”生涯，连同他所有的野心和尊严，都永远地埋葬在了喀什噶尔那片燃烧的土地上。前方等待他的，只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的流亡岁月。
相对于伯克胡里的惶惶如丧家之犬，白彦虎的逃亡显得更为决绝和狡诈。他身边的核心亡命徒已不足三百骑，但个个都是跟随他多年、杀人如麻的死硬分子。他们丢弃了一切可能拖慢速度的辎重和伤号，每人配备双马甚至三马，如同最精悍的流寇，在戈壁与山麓间亡命穿梭。
白彦虎那张布满风霜和刀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和深入骨髓的狠戾。他深知刘锦棠和黄万鹏绝不会放过他，更知道清军主力此刻正忙于围攻喀什噶尔，这或许是他最后的机会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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