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汉江上的薄雾裹挟着初春的寒意,缓缓笼罩着汉阳城。景福宫的重檐下,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而在三百里外的全罗道,古阜郡的田野却是一片死寂——去岁大旱,田畦龟裂如老妇脸上的皱纹,枯黄的稻秆在风中瑟瑟作响。
全琫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望着院子里那棵半枯的槐树。他的手指抚过树干上深刻的裂痕,仿佛触摸着这个王朝的命脉。
又在看那棵树了?崔景善佝偻着背,从昏暗的屋内走出,手中的烟袋明明灭灭。
这树见证了李家王朝二百年,全琫准没有回头,如今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庄的宁静。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隐入屋内的阴影中。
透过窗棂的缝隙,他们看见一队差役纵马驰过,扬起漫天尘土。为首的那个挥舞着马鞭,嘶哑的嗓音在暮色中格外刺耳:明日午时前,水税米必须缴清!违者以叛逆论处!
待马蹄声远去,金道三从隔壁院子翻墙过来,脸色铁青:这是要逼我们吃土啊!去年颗粒无收,哪来的米缴税?
郑益瑞跟在他身后,手中攥着一把干枯的稻穗:我刚从泰仁回来,那边已经开始扒灶拆梁了。赵秉甲这个狗官,分明是要我们的命。
全琫准沉默地走到墙角,掀开一块青砖,取出一柄用油布包裹的长剑。剑身出鞘的刹那,寒光映亮了他坚毅的面容。
这把剑,他的手指轻抚剑身上的云纹,是曾祖在壬辰倭乱时用过的。那会儿倭寇的铁蹄踏遍三千里江山,曾祖跟着李舜臣将军,在鸣梁海峡浴血奋战。
崔景善吐出一口烟圈,烟雾中他的眼神朦胧:那是个外患的年代。如今...他顿了顿,外有倭寇、洋夷虎视眈眈,内有贪官污吏横行。这世道,竟比那时还要艰难。
夜深了,村子里偶尔传来女人的啜泣和孩子的啼哭。全琫准坐在槐树下,擦拭着那把祖传的宝剑。月光如水,洒在剑刃上,泛起森冷的光泽。
他想起年轻时在汉城游学的日子。那时他站在景福宫外,远远望见高宗皇帝的车驾,旌旗招展,侍卫如云。他也曾在倭商聚集的仁川港,看见黑烟滚滚的蒸汽轮船,那些梳着发髻的日本商人,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古老的国度。
琫准啊。崔景善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你可知道东学道的第一代教主崔济愚是如何殉教的?
全琫准收起剑:扰乱世道的罪名,被斩首于大邱。
不错。但他在刑场上说过一句话:后世必有继我志者老者的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颤,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倭人的军舰就在釜山港外游弋,美国人的商船在元山停泊,而那些两班贵族,还在为党争倾轧...
突然,村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人警觉地起身,只见几个黑影踉跄跑来。
全大哥!为首的青年扑倒在地,背上插着一支羽箭,他们...他们抓走了我娘,说我们私藏禁书...
全琫准扶起青年,发现他怀中紧紧揣着一本《东学大意》——这是东学道的经书。
赵秉甲这是要赶尽杀绝。金道三咬牙切齿。
远处,郡衙方向火光冲天,哭喊声随风传来。全琫准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传话下去,他的声音冷峻如铁,明日清晨,老槐树下集合。
1894年2月15日,农历甲午年正月初十。黎明前的黑暗格外浓重,古阜郡的乡间小道上,人影绰绰。
全琫准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人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生锈的柴刀、磨尖的锄头、祖传的长矛。有个老汉甚至推着一门百年前的火绳炮,炮身上的铁锈在火把映照下如凝固的血迹。
崔景善颤巍巍地展开一面布幡,上面用朱砂写着辅国安民四个大字。这是东学道的旗帜。
各位乡亲,全琫准的声音在晨风中传开,我们今日不是要造反,是要向赵秉甲讨个说法!去年大旱,他强征水税;今年春荒,他还要追缴。这是不给我们活路!
人群骚动起来,压抑的怒火在空气中弥漫。
可是...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这是对抗朝廷啊...
金德明拨开人群,举起一本泛黄的书册:诸位可知,《万国公法》上写着,民不聊生,官府失职,百姓有权请愿!如今不是我们背叛朝廷,是贪官污吏背叛了圣上!
这番话让众人面面相觑。在儒家思想浸染了五百年的朝鲜,的观念根深蒂固。
全琫准翻身上马,长剑指向郡衙方向:我们只要赵秉甲免除苛捐杂税,开仓放粮!若是朝廷怪罪,我全琫准一人承担!
朝阳初升,上千农民如决堤的洪水涌向郡衙。脚步声、金属碰撞声、压抑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惊飞了路旁的寒鸦。
衙役远远看见这阵势,连滚带爬地跑去报信。
大人!大人!乱民...乱民杀过来了!
赵秉甲正在用早膳,一桌珍馐还冒着热气。闻讯他手中的银箸落地:多...多少人?
成百上千!拿着兵器...
赵秉甲脸色煞白,猛地起身:快!快从后门走!
等起义军冲进衙门时,只见满桌菜肴尚且温热,官印歪斜地搁在案上,一份墨迹未干的奏折被风吹落在地——上面写着古阜民变,请派兵镇压。
全琫准一声令下。
郑益瑞带人砸开库房,成袋的米粮堆积如山,有些已经发霉。金道三踹开刑房,里面关着的都是交不起税的农民,个个遍体鳞伤。
最令人发指的是,在赵秉甲的书房里,他们发现了与日本商人的往来书信——其中提到要将古阜的矿山开采权卖给日本三井会社。
卖国贼!金道三怒不可遏,一把将信件摔在地上。
全琫准拾起信件,手指微微颤抖。他想起在仁川港见过的那些日本商人,他们打量着朝鲜的目光,就像饿狼打量着猎物。
乡亲们!全琫准站在衙门前的高台上,举起一叠地契,这些就是赵秉甲强占我们田地的凭据!今日,我们一把火烧了它!
火光冲天而起,纸灰如黑蝶纷飞。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可全琫准心里明白,这胜利来得太容易了。他望着远处官道扬起的尘土,握紧了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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