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押司那的宅邸,小乙行走在巷弄里,心中那份压抑许久的郁结之气,终于寻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化作了难以抑制的笑意。
他看着王进举那张因惊惧与谄媚而扭曲变形的脸,那副模样实在滑稽,几乎就要当着他的面笑出声来。
强忍着笑意,步履匆匆地穿过幽深的小巷,一踏上人声鼎沸的宽阔大街,小乙再也绷不住了。
他寻了个无人的墙角,旁若无人地蹲下身子,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一个人笑得前俯后仰。
这笑声里,有出了口恶气的畅快,更有对这世道人情冷暖的几分自嘲。
他眼下能做的,还很有限,不过是借着虎皮扯来的一面大旗,狐假虎威罢了。
可即便如此,能亲眼看到王押司那张精彩纷呈的脸,也算是为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讨回了一笔微不足道的利息。
回到家中时,小乙的眉梢眼角依旧挂着那抹挥之不去的笑。
老萧斜靠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截树枝,瞥见小乙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浑浊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洞悉世事的鄙夷。
“怎么,出门一趟,这是被哪家新嫁的小媳妇勾了魂去?”
小乙也不隐瞒,将方才在王押司家中的一幕,添油加醋地讲给了老萧听。
老萧听完,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唉,你这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随即,他嘴角又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不过,这样也好。”
“总得让那些惯会拜高踩低的家伙们知晓,你小乙的身后,也并非空无一物,也站着他们惹不起的靠山。”
“今后他们再想对你动什么手脚,便不得不多掂量掂量,那后果他们是否承担得起。”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小乙换上一身干净的差服,早早便动身去了凉州府衙。
人还未踏进那高大的院门,便已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正是王刚那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
他正被一群衙役围在中央,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此去北仓的一路见闻。
什么山珍野味,什么佳酿陈酒,说得众人是口水直流。
又讲到出门有专人驾车,行路不再靠一双铁脚,那份得意几乎要从眉毛里溢出来。
尤其讲到小乙是如何在将军府上,于谈笑风生间便获赐了那面沉甸甸的抚远大将军令牌时,更是被他吹嘘得神乎其神,仿佛小乙已是那话本里翻云覆雨的仙神人物。
小乙缓步走近,脚步声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这片火热的氛围里。
方才还围着王刚满脸艳羡的衙役们,一见小乙,竟像是老鼠见了猫,目光纷纷躲闪开去,神情拘谨,连一个平日里最寻常的招呼都不敢打了。
他们看着小乙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同僚,而像是在仰望某个需要敬而远之的陌生大人物。
人群中,唯有李四那老滑头,在短暂的惊愕后,脸上迅速堆起了菊花般的笑容,壮着胆子迎了上来。
他那笑,谄媚中带着一丝试探。
“小乙,回来了啊!”
小乙停下脚步,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是啊,李四叔,回来了。”
李四搓着手,似乎想借着由头攀谈几句,拉近些关系。
“听说……这一路上,你可是……”
他的话还没能说完,便被小乙一道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
“李四叔。”
小乙的目光从李四的脸上移开,望向远方,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下次若还有去北仓的差事,路过陈家村时,咱们还是直接住到村长家去吧。”
此言一出,李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小乙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
“那村长家,是专门用来招待各路来往办差的公人,食宿都便宜妥当。”
“我也是这次运气好,碰巧寻上了门,不然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去处。”
话语里的“碰巧”二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四的心口。
“额……好,好……”
李四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脸色已是一片煞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依旧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小乙那几句云淡风轻的话语在反复回响。
小乙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也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
有些账,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李四叔,我还要去向五哥交差复命,就不多聊了。”
说罢,小乙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迈开步子,朝着院子最深处那间属于张武的屋子走去。
他心中暗自盘算着,李四这个老东西,当初在背后使的那些阴损绊子,自己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小乙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懂得这个道理。
总有一天,要让你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推门走进屋内,一股慵懒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张武正歪歪斜斜地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茶,闭目养神,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听见门响,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到看清来人是小乙,他那身子竟是猛地一颤,仿佛被针扎了一般,一骨碌就从椅子上爬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的笑。
“哎呀,是小乙回来了啊!”
小乙躬身行了一礼,神色平静。
“是啊五哥,小乙回来了。前两日就到了凉州,只是路上偶感风寒,身体有些不适,便在家中多歇了两天。”
张武闻言,连忙上前几步,关切地上下打量着他。
“哦?现在身子可好利索了?要不要紧?”
“多谢五哥挂心,已经没事了。”
小乙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回执文书,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北仓的回执,请五哥过目。”
张武接过文书,草草扫了一眼,便小心翼翼地收好。
至此,这趟充满了变数的差事,才算是在明面上画上了一个句号。
小乙见状,并未立刻告辞,反而再次拱了拱手。
“五哥,小乙还有一事相求。”
张武心情正好,大手一挥,显得格外豪爽。
“自家兄弟,跟五哥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小乙沉吟片刻,这才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不知近期府衙里,可有派往西凉的差事?”
张武闻言一愣,随即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
“怎么,这次出门没捞着油水,手头紧了?没事,这都好说。改明儿五哥给你寻摸一个肥差,保管你一趟下来,吃穿不愁。”
小乙摇了摇头,神情认真。
“五哥误会了,小乙并非为了银钱。”
“我只想去西凉。”
张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只去西凉?”
小乙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嗯,只去西凉。”
“算算日子,也好久没能去拜见徐将军了。”
“也不知他老人家近来安好,想来,也该是有些挂念我了。”
“徐将军”三个字一出口,张武只觉得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都竖了起来,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懵懂少年郎了。
这小子,如今是会借势了,而且借的还是西凉那位权柄滔天的抚远大将军的势!
张武的脑子飞速转动,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西凉的差事……倒是有一个,过些时日就要动身。”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不过,听说要押送的是个穷凶极恶的水匪,而且只有一人,路途遥远,关隘又多,实在是个苦差事,可没什么油水啊?”
在他的认知里,出差办案,押送囚犯,若没有油水可捞,那便等同于白白受苦。
小乙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劝退之意,反而眼睛一亮。
“没事儿,五哥,我不在乎什么银钱油水。”
“这趟差事,就交给我吧。”
张武本就为这趟无人愿接的差事发愁,听小乙主动请缨,心中暗道一声“求之不得”。
此等苦差事,既无油水,又可能担着风险,平日里谁见了都躲着走。
如今小乙自告奋勇,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故作沉吟,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最终才重重一点头。
“好!既然你执意要去……”
“也罢,你若愿意接下,那我便将此事允给你。这点小事儿,你五哥还是能给你办妥的。”
小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
“那就多谢五哥成全了。”
临走前,小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
“对了五哥,不知这次出门,还能否让王刚随我一同前往?”
“可以,当然没问题!”
张武答应得极为爽快,一个王刚而已,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小乙道了谢,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来到院中,只见王刚还在那口若悬河,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小乙哥”是如何的威风八面。
小乙站在不远处,喊了一声。
“王刚!”
王刚闻声,立刻停下了吹嘘,转过身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满脸都是崇拜的笑容。
“哎,小乙哥,你办完事了?”
小乙看着他,淡淡一笑。
“你可还愿意,再同我一起出门办差?”
王刚想都没想,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小乙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当然愿意啊!你去哪,我就去哪!”
小乙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西边的天空。
“好。”
“收拾收拾,过些日子,我们去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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