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的目光扫过地窖,最终落在那两个缩在墙角的身影上,随即,他向着桌边的老黄与年虎,不轻不重地抱了抱拳。
“老黄,虎哥,辛苦二位了。”
他的声音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为救这两个不入流的泼皮,竟还要劳烦你们亲自出手,是小乙的不是。”
老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自顾自端起那只豁了口的破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仿佛那酒比天大的事都要紧。
他对小乙的谢意,恍若未闻。
年虎倒是截然不同,他魁梧的身躯猛地站起,带起一阵劲风,冲着小乙咧开一张大嘴,笑得爽朗。
“小乙兄弟说的哪里话,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
小乙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又取出一块色泽殷红如血的印泥。
他缓步走到桌前,落座的姿势,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而后,小乙将那张纸“啪”地一声在桌上展开,上面早已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他清了清嗓子,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墙角,开始一字一句地念出纸上的内容。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将二人如何贪墨军粮,如何构陷忠良,如何草菅人命的罪状,一一剖开,陈列在这阴暗的地窖之中。
那上面记录的,皆是依据二人先前在惊恐中所供述的事实,由他亲笔记载。
念罢,小乙将那状纸推向桌子中央,目光如冰。
“你二人,若是不想死得太快,就在这罪证之上,给我摁个手印!”
墙角那二人,吴冲与李贺,眼见小乙这般雷霆手段,不由得惊骇万分,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却谁也不敢先动。
他们的身体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枷锁钉死。
小乙洞悉他们心中那点可怜的侥幸与疑虑,冷笑一声,又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玄铁打造的腰牌,入手冰凉,在油灯的映照下,泛着森然的乌光。
“我乃兵部特派,前来彻查军粮一案的官差。”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的官威。
“你们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保不住你们这两条走狗。”
“昨夜,若非我遣人将你们捞出来,你二人此刻的脑袋,怕是早就不知道在哪,成了那杀人灭口的刀下亡魂了。”
“倘若你们肯随我回京,协助我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我便能保住你们的项上人头。”
他的话语一转,又变得如寒冬腊月的风,刮得人生疼。
“否则,我即刻便将你二人丢出这院子,是死是活,是被人乱刀砍死,还是被你们的主子凌迟处死,就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墙角那二人,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被这番话彻底击垮,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眼前这个自称兵部差官的年轻人,的确在昨夜那般必死的绝境中,将他们救了下来。
这一点,做不得假。
可若是跟他回去,做了那背主求荣之人,万一……万一他保不住自己,那下场恐怕比死还要凄惨百倍。
但是,眼下若是不应承他,怕是连这地窖的门都出不去,立刻就要血溅当场。
这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绝路。
权衡再三,那稍稍有些胆气的吴冲,壮着胆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这位大人……您说……您说能保我二人性命,此话当真?”
小乙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既然说能保你们的性命,就一定能保得下来。”
“否则,我又何必冒着天大的风险,从那些人的刀口下救你们出来?”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重磅。
“下令彻查此事的,乃是当朝太子殿下,你们自己掂量掂量,我身后站着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那二人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阵发黑。
他们这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人所代表的,是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更无法拒绝的滔天权势。
小乙将太子殿下的名号抬出来,本就是为了给自己壮大声势,要的就是这种摧枯拉朽的效果,好让这两个软骨头迅速臣服。
果不其然,那吴冲和李贺在听闻之后,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乌有,二人连滚带爬地来到桌边,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大拇指摁进那鲜红的印泥之中。
而后,带着满脸的泪痕与鼻涕,将一个又一个血红的指印,重重地盖在了那张记录了他们累累罪行的纸上。
小乙看着那状纸上新添的红印,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其吹干,而后珍而重之地揣入怀中。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暗窖。
临走之时,他转身对老黄和年虎二人嘱托道:
“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从水路回临安。”
“今夜,还需辛苦二位,在此看护一夜。”
年虎依旧是那副憨厚的模样,拍着胸脯保证。
“小乙兄弟,你尽管放心便是!”
老黄则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德行,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酒,头也不抬地说了句:
“记得,让人送些下酒菜下来,要有肉!”
小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家伙真是应了当初那句话,顿顿有酒,餐餐有肉,少一样都不行。
回到地面之上,钱双早已等候在一旁,恭敬地为他拉开了房门。
小乙顾不上片刻停留,便又匆匆赶回钱府。
明日便要启程,府中之事,尤其是婉儿和燕妮的安危,必须安顿妥当才行。
钱公明似乎算准了他回来的时辰,早早就在正厅之中等候,神色间带着几分关切。
见到小乙行色匆匆地从门外走入,他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小乙兄弟,事情如何,一切都还顺利吧?”
“钱兄,一切顺利。”
小乙抱拳回礼,开门见山。
“我明日一早,便要从水路离开此地,回京复命。”
“婉儿与燕妮姑娘,还得劳烦钱兄多加费心照料了。”
钱公明闻言,脸上露出早已成竹在胸的笑容。
“小乙兄弟尽管放心,我都已安排妥当。明日,我让钱柜亲自护送她们回临安。”
“随行的人手也都安排好了,除了府上的丫鬟侍女,我还让钱柜从路通镖局重金请了二十名顶尖的镖师一路随行护卫。”
“这一路上,保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车队里去。”
“小乙兄弟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弟妹和燕妮姑娘,定会安然无恙。”
“多谢钱兄费心!”
小乙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钱公明的周全安排感激不已。
“对了。”
他话锋一转,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说着,小乙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物件,不由分说地塞到了钱公明的手中。
“这是西凉军神武营的将军令牌。”
钱公明手掌一沉,只觉得那令牌入手冰凉,质感非凡,待看清上面的雕刻与字样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小乙兄弟,你这是何意?”
“钱兄,我这一走,此地未必太平。万一那些官面上的人不死心,顺藤摸瓜查到了这里,你就让钱双拿出这枚令牌给他们看。”
小乙的眼神变得格外凝重。
“至少在官面之上,看到这枚令牌,他们便绝然不敢轻举妄动。”
“若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第一时间派人快马加鞭,到京城兵部衙门通知我。”
钱公明手握着那枚分量十足的令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看着小乙,由衷地赞叹道:
“小乙兄弟,当真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小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万事,总得小心为上。”
“好,既然如此,这枚令牌,我就暂且替兄弟你保管了。”
钱公明郑重地将令牌收入怀中,仿佛收下了一份重逾千斤的托付。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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