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裴疏鸿送小乙等人登船之后,并未真的离去。
他只是将船驶入了岸边的芦苇荡,如一头潜伏的巨鳄,静待着猎物露出獠牙。
这便是他与小乙,在登船前就已定下的后手。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行事若不留三分余地,便是自寻死路。
老黄轻轻拍了拍小乙的肩膀,嘿然笑道。
“我说你小子,如今这心眼儿,比运河的拐弯还多。”
小乙咧了咧嘴,露出了整齐的牙齿。
“嘿嘿,不藏着点东西,怕是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吞进这运河里喂王八了。”
“倒是有几分长进。”
老黄赞许地点点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欣慰。
“看来跟在康老爷身边,没白待。”
“老黄,你先回船舱,我去别处再瞧瞧。”
小乙说着,便提着刀,绕着这艘遭逢大劫的客船,一寸一寸地仔细巡查起来。
甲板上的血迹,在火把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紫色。
河风吹过,带着浓郁的腥气,仿佛是死者的冤魂在低语。
确认再无疏漏之后,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船舱。
裴疏鸿已然登船,一身黑色劲装,衬得他愈发精悍,正负手立于舱内等候。
他身后的几名漕帮好手,个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显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少主。”
裴疏鸿见他进来,抱拳躬身。
“裴帮主,你怎么上来了?”
“回少主,疏鸿是来告知一声方才的情形。”
裴疏鸿的声音,一如他的人,沉稳而有力。
“那些杀手,是乘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趁着夜色摸近,再以飞爪铁索,攀援而上。”
“方才那一下撞击,应是他们的小船靠上大船时,没能拿捏好力道,并非刻意为之。”
“看来,这伙人虽是杀人的好手,却并非真正的水上行家。”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若是遇上真正的水上枭雄,登船之时,当如狸猫踏雪,雁过无痕,绝不会闹出这般动静。”
小乙闻言,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看向裴疏鸿。
“就像裴帮主这般,悄无声息地靠上我们的船,我们都未必能够察觉?”
裴疏鸿嘴角微微上扬,既是谦逊,也是自信。
“让少主见笑了,不过这水上的门道,确实深得很。”
“明日船到下一个码头,我会再从帮中调集几位好手登船,以策万全。”
“有劳裴帮主费心了。”
“少主客气。今夜之后,想必贼人已是胆寒,当不会再有麻烦,诸位还请早些安歇,养好精神。”
“疏鸿告退。”
裴疏鸿再次抱拳,便带着手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此后,大船在运河之上,又安然航行了十数日。
一路之上,竟是波澜不惊,仿佛那夜的厮杀与血腥,都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船上众人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了下来。
连带着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都已被这悠悠河风吹散了。
这日,小乙寻着了船上的掌舵老翁,问了行程。
老翁告诉他,再有三天水路,便可抵达临安城外的官家码头。
终点,近在眼前。
可小乙那颗刚刚放下了几分的心,却又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无形的手再次攥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是临近终点,便越是杀机四伏。
困兽之斗,方为死斗。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绝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踏上临安的土地。
夜,深了。
船舱里,亮着一豆昏黄的灯火。
船上的下人,恭恭敬敬地送来了晚饭。
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温好的老酒。
小乙与年虎相对而坐,默默地吃着。
而老黄,却不知是今日酒喝得多了,还是怎的,竟是早早地就躺在角落的铺位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一笑,并未去打扰他。
只是,这饭菜刚吃了几口,一股异样的困倦感,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眼皮,重若千斤。
四肢,软如烂泥。
小乙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一声不好,可他的身体,却已不听使唤。
他想开口示警,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呜咽。
视线,开始模糊。
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最终,他与年虎,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头栽倒在了饭桌之上,不省人事。
“吱呀——”
船舱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他的目标,是墙角被反绑着双手,口中塞着布团的吴冲与李贺。
二人眼见杀机临近,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呜”声,身体拼命地扭动着,却只是徒劳。
小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眼缝。
他能看到那冰冷的刀锋,能看到那双绝望的眼睛,可他的身子,却像是被灌满了铅,动弹不得分毫。
完了。
就在那人高高举起匕首,刀尖对准吴冲心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只原本静静躺在桌角的老旧粗瓷酒碗,毫无征兆地破空飞起!
它如一道白色的闪电,撕裂了船舱内昏暗的死寂!
碗中残余的酒水,在空中泼洒成一蓬晶莹的雨雾。
“砰!”
一声闷响。
那酒碗,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黑衣杀手的太阳穴上。
那人痛哼一声,身子向后一个趔趄,眼中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他还未站稳,便看到一道佝偻的身影,如一头蛰伏已久的老猿,霍然暴起。
那道身影,正是先前鼾声如雷的老黄!
老黄的动作看似缓慢,却一步便欺至那人身前。
一脚,朴实无华。
正中胸口。
“咚!”
那杀手如一个破麻袋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船舱的木板墙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随即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
与此同时,船舱之外,喊杀之声四起,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平息。
老黄一脚踩在那杀手的背上,让他动弹不得分岔,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
小乙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可身体依旧绵软无力。
这时,舱门再次被推开。
裴疏鸿手持一柄尚在滴血的长刀,大步走了进来。
“少主,你们没事吧?”
“裴……裴帮主……”
小乙的嗓子眼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挤得异常艰难。
裴疏鸿见状,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少主,您这是怎么了?”
“饭菜……好似……被人……下了药……”
裴疏鸿眼中寒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过来。
“少主先歇息,莫要乱动,舱外的宵小之辈,已经尽数肃清了。”
“这儿还有一个活口!”
老黄脚下用力,那被他踩着的杀手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裴疏鸿对身后一人使了个眼色。
“交给我来处置。”
“慢着。”
小乙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裴帮主……将此人……捆结实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动弹不得的杀手身上,冰冷如刀。
“待会儿,我要……亲自问话。”
“是!”
裴疏鸿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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