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平台的石栏上,晨霜凝结未消,白花花一片,冷得像泼了冰。
朱由校捧着冯三元的奏疏,指尖在 “糜饷百万” 四个字上顿住,指甲掐得纸页发皱 —— 这字看着扎眼,比石栏上的霜还寒人。
“宣内阁三位阁老来。” 他转头对魏朝说道,声音冷冽,每个字都像冻过的石子,“让他们立刻来,别磨磨蹭蹭。”
他倒要瞧瞧,那些平日里满口 “社稷为重” 的阁臣,面对辽东边事,究竟是先顾国事,还是先念党派之私 ——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方从哲、刘一燝、韩爌三人匆匆赶来,进殿时袍角还带着风,显然是一路小跑。
朱由校没绕弯子,直接将奏疏 “啪” 地推过去,案沿震得轻响:“冯三元参熊廷弼,列了十条罪。你们是内阁辅臣,给朕说说,这罪,坐不坐实?”
方从哲率先接过奏疏,眼睛扫了两行就往桌上一摔,眉头皱得像拧成的绳,声音都带了气:“陛下!冯三元这是闭着眼写的!纯属放屁!”
“熊廷弼在辽东修了十二座堡垒,募了七千精兵,去年建虏袭扰抚顺,被他打退了三次,塘报里写得明明白白!说他‘糜饷’?辽饷大半被军镇那些蛀虫截留,关熊廷弼什么事?他自己的俸禄都贴给士兵了!”
他是真急了 —— 熊廷弼是他万历四十七年举荐的,若熊廷弼倒了,旁人只会说他 “举荐非人”,他这首辅的脸往哪搁?更别提东林党还等着看他笑话!
朱由校没接话,目光转向刘一燝,眼神像淬了冰:“刘阁老怎么看?”
刘一燝慢悠悠地捻着胡须,脸上堆着笑,话却像藏了针:“方阁老莫急,何必动气?冯御史的话是过激了些,但‘辽事久拖’也是实情嘛。”
“朝廷一年往辽东运三百万两银子,至今没收回一座城,百姓怨言也重。依老臣看,不如召熊廷弼回京述职,当面问问他下一步的章程 —— 若是他真有把握,朝廷再信他一次;若是没把握,换个人试试也无妨,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话听着在理,实则藏着刀子 —— 召熊廷弼回京,路上一来一回就是两个月,辽东局势瞬息万变,这分明是要逼他放权,好让东林党的袁应泰顶上去!
朱由校心里门清,刘一燝是东林党靠得上的人,这话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
“韩阁老呢?” 朱由校又看向韩爌,语气淡了些。
韩爌拱手,笑得像面团:“陛下,刘阁老所言甚是。只是熊廷弼性子刚,若是骤然召他回京,恐他心生怨怼,反倒坏了边事,得稳妥些。”
“不如让兵部先派个主事去辽东查探实情,再做定夺 —— 兵部的人懂军务,查得也清楚。”
这话说得更滑!兵部尚书张鹤鸣是出了名的 “反熊派”,跟东林党走得近,派去的人能查什么 “实情”?无非是回来添油加醋,坐实熊廷弼的罪!
朱由校看着三人,心中那点期待一点点冷了下去,像被泼了盆冰水。
方从哲保熊廷弼,是怕自己担责任,护的是他的首辅脸面。
刘一燝想换帅,是为东林党争位置,谋的是党派私利。
韩爌和稀泥,是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求的是明哲保身。
没有一个人问 “熊廷弼走了,谁能稳住辽东”。
没有一个人提 “换帅之后,军心动荡怎么办”。
满脑子都是算计,没一个人装着江山!
“朕知道了。” 朱由校拿起奏疏,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事不急,改天再议吧。”
三人愣了愣,没想到陛下会是这个反应 —— 不怒不骂,就这么算了?方从哲还想再争,被刘一燝暗中拉了把袖子,只好躬身应道:“老臣遵旨。”
三人退出去时,脚步都有些虚,谁也摸不透陛下的心思。
阁臣们退出去后,魏朝端着茶进来,见朱由校脸色不好,凑趣道:“陛下,方才方阁老争得脸红脖子粗,倒像是熊廷弼是他亲戚似的,急得快跳脚了。”
朱由校没接茶,只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冰:“你想说什么?”
魏朝嘿嘿一笑,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低:“奴才不是想说什么,是刚得了个信儿,觉得该告诉陛下 —— 湖广锦衣卫递了密报,说熊廷弼在老家湖广江夏盖了座大宅子,占了半条街!”
“大门用的是紫檀木,院里还挖了个荷花池,池边的栏杆都是玉石雕的!他一个经略,一年俸禄才多少?哪来的钱盖这宅子?保准是贪了军饷!”
朱由校端起茶盏,指尖轻轻磕着杯沿,声音平得没波澜:“密报在哪?给朕看看。”
魏朝脸上一僵,眼神慌了,支支吾吾:“这…… 这是奴才听千户口头说的,密报还没呈上来呢,奴才想着先给陛下透个信……”
“哦?” 朱由校抬眼,目光像刀子似的刮在他脸上,“口头说的?是‘听说’,还是‘你觉得该这么说’?刘一燝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在朕面前嚼这舌根?”
魏朝 “扑通” 跪下了,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响得扎实,连连磕头:“陛下饶命!奴才不敢欺瞒陛下!奴才就是觉得…… 觉得熊廷弼要是真贪了军饷,那可不能留啊!奴才没拿银子!”
朱由校放下茶盏,声音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魏朝,你是朕的伴读太监,跟着朕十几年了,朕没亏待过你吧?”
魏朝哭着点头:“陛下待奴才恩重如山!”
“那你知不知道,辽东边军欠饷三个月,士兵冻得穿不上棉衣,有的士兵冻掉了手指,这事你知不知道?” 朱由校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陡然拔高。
魏朝忙点头:“奴才…… 奴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熊廷弼把自己的俸禄都拿出来给士兵买棉衣了?去年冬天,他在辽东开了二十亩屯田,硬生生让士兵们没饿肚子,这事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他上书求朝廷发饷,被驳回三次,宁愿自己挨骂,也没让士兵们哗变,这事你知不知道?”
朱由校每问一句,魏朝的头就磕得更响,额头都磕出了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 这些他哪知道?他只知道刘一燝那边托人递了五十两银子,让他在陛下面前提提熊廷弼的 “贪腐”,好给扳倒熊廷弼添把火。
“你不知道。” 朱由校看着他,眼神里没了往日的亲近,只剩失望,像看着一块朽木,“你只知道谁给你银子,谁让你说话。你忘了,你是朕的奴才,不是哪个阁老的奴才!”
魏朝吓得魂都快没了,哭着喊:“陛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这就去查!去给熊经略赔罪!”
“滚吧。” 朱由校挥了挥手,懒得再看他,“别再让朕听见这些没影的话,不然仔细你的皮!”
魏朝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殿里只剩朱由校一个人。
窗外的风刮得紧,卷起殿角的帘子,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像罩了层灰布。
朱由校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 阁臣们各怀鬼胎,连身边的太监都能被人收买。他想救大明,可身边能用的人,怎么就这么少?
恍惚间,他想起前几日去御马监时,见一个小太监正蹲在角落里修马鞍,手法利落,指甲缝里都是油污,却一点没嫌脏,眉眼间透着股实在。
当时问了句名字,好像叫…… 魏进忠?
好像是将来的魏忠贤吧?
那小太监话不多,只低着头干活,问一句答一句,不像魏朝这么油滑,倒比眼前这些人顺眼多了。
朱由校睁开眼,对殿外喊道:“去御马监问问,那个叫魏进忠的小太监,现在在哪当差,让他立刻来见朕。”
内侍忙应道:“奴才这就去!”
殿内又静了下来,朱由校看着桌上那堆弹劾熊廷弼的奏疏,指尖慢慢收紧,捏得指节发白。
党争也好,谗言也罢,他总得找些能办事的人。哪怕是个小太监,只要实在、听话,总比这些两面三刀的强。
魏进忠…… 或许,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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