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基的手僵在半空。
绣春刀的寒光扫过他的脸颊。
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萧近高悄悄往后退半步。
腰间的剑柄刚碰到指腹。
就被许显纯的目光钉住。
他的手像触电般缩回袖中。
“魏公想留我,”许显纯抬手抹掉脸上的血渍,指尖沾着的血滴在青石板上,“得先看看这东西能不能藏住。”
他从怀里掏出张纸。
是徐弘基与江南盐商的往来通信副本。
上面“借守备府码头运银”的字迹,与徐弘基的手谕笔迹分毫不差。
徐弘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
“许大人…… 这是伪造的!”
“伪造?”许显纯把通信扔在他脚边,“宗和已经招了,说你每年收盐商三万两‘码头租’,要不要我让他跟你对质?”
徐弘基弯腰想捡通信。
却被许显纯的刀挡住。
“别碰!这是要呈给陛下的证据。”
他挥挥手。
身后的兵卒立刻让开一条路。
他脸色惨白。
“恭送许大人……”
许显纯没再说话。
提着刀走在前面。
番役押着宗和紧随其后。
马蹄声踏过满地血污。
溅起的血点落在路边的枯草上。
徐弘基看着他们的背影。
突然咬牙对萧近高道:“快给盐商送信!说宗和招了,让他们把运银的船改道,别被许显纯的人截了!”
萧近高点头。
转身就往码头跑。
披风扫过地上的通信副本。
却没敢捡。
那纸已经成了烫手山芋。
京城乾清宫的暖阁里。
炭火烧得正旺。
红炭块“噼啪”炸出火星。
朱由校捧着热茶。
指尖却还带着凉意。
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张嫣。
她正低头添炭。
冻红的手指捏着火钳。
鬓角的碎发被热气熏得微微卷曲。
“皇后,你父亲在乡下当秀才时,有没有遇到过乡绅欺负乡民的事?”朱由校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案上,发出轻响。
张嫣放下火钳,搓了搓手,指尖的红痕还没消:“回陛下,有!臣妾娘家隔壁村,有个屠秀才,人称‘屠相公’,不是好东西。”
朱由校坐直身子,往前凑了凑:“哦?他做了什么?”
“屠秀才早年给县丞当幕僚,”张嫣往炉里添了块炭,火星溅到她的裙角,“买通胥吏,把村里五十亩荒田划到自己名下,还把佃户王二的女儿抢去当丫鬟,王二去告,胥吏收了屠秀才的钱,把状子压着不递。”
她攥紧帕子,帕角被捏得发皱:“后来王二没钱交租,屠秀才就带人牵走他的耕牛,王二走投无路,跳河死了,屠秀才还说他‘欠租该死’!”
朱由校的手指猛地攥紧。
茶杯盖“当啷”撞在杯身上。
茶水溅出来。
“胥吏勾结乡绅,草菅人命,朝廷的政令到不了基层,这就是江南乱的根!”
张嫣抬头看他。
眼里闪着光。
“陛下圣明!臣妾父亲说,乡民不是不听话,是见不到真正为他们办事的官,只能被乡绅拿捏。”
朱由校站起身。
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的雪景。
雪花落在窗棂上,瞬间融化。
“朕要加设‘乡正’一职,从品行端正的秀才里选,归县衙管,专管调解纠纷、传达政令,还要让吏部派御史去查胥吏,凡是勾结乡绅的,一律革职问罪!”
他回头看向张嫣,语气带着决断:“明天就传旨,先查你说的屠秀才,抄他的田,还给乡民,让所有人知道,朝廷不纵容恶绅!”
张嫣连忙起身行礼。
裙摆扫过炉边的炭灰。
“陛下此举,真是万民之福!”
朱由校走过去。
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裹住她的凉意。
“暖阁里怎么还这么冷?下次添炭让宫女来,别冻着自己。”
张嫣的脸颊瞬间红了。
想抽回手。
却被他攥得紧。
“陛下,臣妾不是娇弱之人……”
“在朕这儿,你就可以娇弱。”朱由校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声音放柔,“当年选秀时,朕就觉得你懂民间事,现在看来,果然没选错。”
张嫣的头埋得更低。
手指悄悄蜷了蜷。
碰到他掌心的纹路。
又赶紧松开。
朱由校笑了。
抬手帮她拢了拢披风。
披风上的绒毛扫过她的脸颊。
“夜深了,朕陪你歇息。”
他牵着她的手往内殿走。
炭火的光映在两人身上。
影子拉得很长。
暖阁里的寒意,似乎都被这暖意驱散了。
内殿的烛火刚点上。
殿外就传来魏忠贤的脚步声。
急促得像踩在鼓点上。
“陛下,东厂急报!南京送来的!”
朱由校的脚步顿住。
松开张嫣的手。
沉声道:“进来。”
魏忠贤捧着密报,躬身走进来,额头的汗滴在密报上,晕开“许显纯”三个字:“陛下!许大人在南京杀了安远侯柳祚昌、临淮侯李祖述和兵部尚书王洽,生擒户部侍郎宗和!”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搜出宗和与盐商的往来账本,上面记着‘每年送银五万两’,还有徐弘基借码头给盐商运银的记录,只是没抓到徐弘基的亲笔信!”
张嫣的脸色瞬间白了。
下意识地往朱由校身后靠了靠。
她从没听过一天杀三位朝廷重臣的事。
手心攥得发紧。
朱由校接过密报。
快速翻看。
手指越攥越紧。
密报的纸边被捏得皱成一团。
上面“宗和供出江南乡绅多与盐商勾结,兼并土地超百万亩”的字句,刺得他眼睛发疼。
“传旨!”朱由校猛地抬头,声音像淬了冰,“让许显纯把宗和连夜押进京,朕要亲自审!再让郭牧带五百羽林卫,盯紧南京守备府,徐弘基要是敢动,当场拿下!”
魏忠贤刚要应声。
就见朱由校的目光停在密报最后一行。
脸色突然变了。
那行字写着“盐商计划三日后从松江府运银十万两,送往后金,接应叶向高余党”。
殿内的暖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烛火被风吹得摇晃。
光影在朱由校脸上忽明忽暗。
张嫣看着他凝重的侧脸。
突然想起白天说的屠秀才。
江南的乡绅、盐商,比屠秀才更可怕。
他们还敢通后金。
魏忠贤跪在地上。
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陛下这不仅要动江南的乡绅,还要截盐商的银,抓通后金的内奸,一场更大的风暴,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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