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李白《侠客行》
山谷死寂，空气凝滞如铁。方才逃出生天的些许庆幸，在眼前这黑压压的围堵和凛冽的杀意面前，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前有上百黑衣杀手封堵，后有数十胡巫精骑断援。为首的黑衣人头领气息阴冷强悍，显然已是贯通了数条经脉的好手，远非寻常士卒可比。那胡巫萨满虽未直接上前，但其周身萦绕的诡异波动和狂热眼神，却散发着另一种令人心悸的威胁。
而荀渭这边，能站着的不过四五人，还个个带伤，力竭气虚，如同待宰的羔羊。
侯五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在那黑衣头领身旁显得格外刺眼。他尖着嗓子，添油加醋地指着荀渭：“黑鹫大人！就是他！荀渭！小的看得清清楚楚，他在那地动山摇的鬼地方得了宝贝！说不定相府千金那案子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快拿下他！”
那被称为黑鹫的黑衣头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中贪婪与杀意交织，弯刀一扬：“听见了吗？荀渭！是你自己交出东西，跪地受缚？还是让爷爷们动手，把你剁碎了喂狼？”
绝境。彻彻底底的绝境。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荀渭缓缓将昏迷的秦岳交给身后勉强支撑的铁塔，示意他们向暗道口收缩，尽可能依托地势。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荒漠的燥热和血腥味，压下了五脏六腑的疼痛和几乎要炸裂的头痛。
他上前一步，独自面对这百倍于己的敌人。
身影瘦削，衣衫破烂，满身血污，仿佛随时会被这肃杀的气氛碾碎。
但他站得笔直。
手中的短刀虽光芒黯淡，却稳如磐石。刀柄上那枚沉寂下去的碎片，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那沸腾到极致、反而归于冰冷的杀意，传来一丝微弱的、冰凉的回应。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黑鹫，扫过那些黑衣杀手，扫过远处虎视眈眈的胡巫，最后落在侯五脸上。
那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不是在看待一个仇人，而是在看一个…死人。
侯五被这目光盯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到黑鹫身后。
“我的命就在这里。”荀渭开口，声音因伤势和干渴而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山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谁想拿…”
他顿了顿，短刀微微抬起，刀锋在昏黄的天光下折射出一抹寒芒。
“…就来试试。”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有这平静到极致的宣战。
却比任何嘶吼都更能挑动神经。
黑鹫脸上的狞笑微微一僵，随即化为更深的戾气：“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上！留活口！搜出东西！”
“杀！”黑衣杀手们发出整齐的低吼，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猛地向着荀渭以及他身后那小小的防御圈涌来！刀光闪烁，杀气盈野！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高地上的胡巫萨满也挥舞骨杖，发出尖锐的呼啸，他身后的胡骑精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策马沿着缓坡开始冲锋，马蹄声如雷，要将这群困兽彻底碾碎！
前后夹击！瞬息之间便要粉身碎骨！
铁塔、山猫等人面露绝望，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兵刃，准备做最后的搏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荀渭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黑色的潮水，猛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同时，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猛地将手中的短刀，狠狠插入了脚下的地面！并非为了攻击，而是将刀柄上那枚碎片与大地接触！
就在刀尖触地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微弱、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冰冷波动，以短刀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山谷！
这波动并非实质攻击，却带着一种源自“星枢”的、高等存在的、冰冷的威压！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黑衣杀手，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侵入脑海，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庞大的眼睛漠然瞥了一眼，动作不由得一滞，冲锋的势头顿时缓了一线！
而那些正在冲锋的胡骑战马，感受更为强烈！动物对这类气息本就敏感，顿时受惊，希津津地人立而起，胡乱蹦跳，阵型瞬间大乱，好几个胡骑直接被甩下马来！
就连高地上的胡巫萨满，也脸色微变，挥舞骨杖的动作慢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就是这瞬间的凝滞和混乱！
创造了微不足道，却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就是现在！杀出去！向左翼岩石区突围！”荀渭猛地拔出短刀，嘶声大吼！他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晃了一下，显然这一下引动“星枢”余波，对他负担极大！
但他成功地在绝境中，撕开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缝隙！
铁塔、山猫等人虽不明所以，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怒吼着向着黑衣杀手左翼那处岩石略显密集的区域发起了决死冲锋！
“拦住他们！”黑鹫从那股莫名的寒意中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厉声喝道，手中弯刀直取荀渭！
擒贼先擒王！他看出这一切的诡异都源于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
刀光如匹练，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瞬间到了荀渭面前！速度快得惊人！
荀渭刚刚施展完那一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无力硬接！但他眼神冰冷，不闪不避，反而手腕一翻，短刀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精准地刺向黑鹫的手腕脉门！完全是瘸子所授的、以命换伤的狠辣打法！
黑鹫没想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他可不想用自己的手腕去换对方的命，刀势不得不微微一偏！
“锵！”
两刀相撞！荀渭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崩裂，鲜血淋漓，短刀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却被他死死咽下！
差距太大了！若非对方惜命变招，这一下他就已重伤！
但终究是挡住了这一瞬！
而此时，铁塔和山猫已经如同疯虎般，趁着左翼杀手因刚才波动而反应稍慢的间隙，硬生生用身体撞开了一个缺口！铁塔甚至徒手抓住一名杀手刺来的长刀，任由刀刃割入手掌，怒吼着将对方连人带刀抡了起来，砸向旁边的人！山猫则如同灵猫，短刀专抹咽喉，瞬间放倒两人！
“走！”荀渭借着震退的力道，毫不犹豫，转身就向着缺口冲去！
“想跑？！”黑鹫怒极，岂容到嘴的鸭子飞了？身形如电，再次扑上！其他黑衣杀手也反应过来，疯狂围堵！
而另一侧，胡巫萨满也稳定了受惊的马队，胡骑再次开始冲锋，距离越来越近！
生死时速！
荀渭不顾一切地奔跑，将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感催谷到极致，怀中的碎片也持续散发着冰冷的寒意，支撑着他的速度。他能听到身后凌厉的刀风声，能听到两侧杀手包抄过来的脚步声，能听到胡骑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就在他即将冲入岩石区，与铁塔等人汇合的刹那！
侧面，一道阴狠的刀光无声无息地刺向他的肋下！角度刁钻，时机歹毒！
是侯五！这个小人竟一直躲在暗处，伺机偷袭！
荀渭旧力已尽，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
眼看就要被一刀洞穿！
“荀哥小心！”一声嘶哑的、带着绝望的吼声响起！
原本被山猫搀扶着、神智尚且不清的老十七（编号），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山猫，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合身撞在了侯五的身上！
“噗嗤！”
侯五那阴狠的一刀，毫无阻碍地刺入了老十七的胸膛！
鲜血瞬间迸溅！
老十七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滚圆，却死死抱住了侯五，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快走！！！”
“老十七！！”山猫目眦欲裂！
荀渭心脏猛地一抽！他甚至来不及悲伤愤怒！
侯五被老十七抱住，一时挣脱不开，气得哇哇大叫：“滚开！你这废物！”
就这短短一阻！
荀渭眼中血红一片，杀意沸腾到了顶点！但他知道不能停！停下，老十七就白死了！
他猛地扭身，避开另一名杀手的劈砍，短刀顺势划过对方的脚踝，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岩石区！
“追！杀光他们！”黑鹫暴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黑衣杀手和胡骑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这片怪石嶙峋的区域。
血腥的追逐战与近距离搏杀，在这片相对狭窄复杂的地形中瞬间爆发！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怒吼声，马匹嘶鸣声顿时响彻山谷！
荀渭、铁塔、山猫、鹞子、夜枭五人（秦岳依旧昏迷），背靠着岩石，拼死抵抗！他们利用地形，且战且退，每一次交锋都险象环生，鲜血不断飞溅，每个人身上都添着新的伤口。
荀渭的短刀再次成为了关键。那碎片虽然沉寂，但其材质本身似乎就对普通刀剑有一定的克制，加之荀渭将瘸子的阴狠技巧和破阵刀法的刚猛发挥到极致，专攻下盘、关节、咽喉等要害，往往能出其不意地造成杀伤。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死神，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竟一时逼得围攻的杀手不敢过分紧逼。
铁塔如同人形暴熊，力量惊人，虽然伤势不轻，却挥舞着一柄抢来的弯刀，势大力沉，硬生生挡住了正面的大部分压力。山猫身形灵活，如同鬼魅，在石缝间穿梭，抽冷子放冷箭或用短刀偷袭。鹞子和夜枭也拼死奋战。
但敌人太多了！实力差距也太大了！
黑衣杀手个个身手不凡，配合默契。胡骑虽不擅步战，但在岩石区外不断放箭压制，更是有那胡巫萨满，站在高处，口中念念有词，骨杖挥舞间，竟偶尔能释放出削弱众人精神、甚至引动细小沙尘干扰视线的诡异巫术！
很快，鹞子胸口中箭，倒地不起。夜枭为了掩护铁塔，被三名杀手围攻，乱刀砍倒。
只剩下荀渭、铁塔、山猫三人，且人人带伤，被逼到了一处巨大的岩石死角，退无可退！
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黑衣杀手和胡人，刀锋如林，杀气腾腾。
黑鹫排众而出，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弯刀指向浑身浴血、却依旧眼神冰冷的荀渭：“小子，还能蹦跶吗？游戏该结束了！”
那胡巫萨满也走上前来，浑浊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荀渭，尤其是他手中的短刀，用生硬的汉语道：“交出…圣物…饶你不死…”
山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铁塔拄着刀，剧烈喘息，血水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
荀渭握紧了短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力量在飞速流逝，意识也开始因失血和疲惫而模糊。
真的要结束了吗？
不甘心…绝不！
就在他准备燃尽最后一切，做殊死一搏时——
怀中的那枚碎片，那枚嵌入过星枢、与他产生了一丝微弱联系的碎片，忽然极其轻微地、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地…震动了一下。
并非悸动，也非寒意，而更像是一种…遥远的…共鸣？
几乎与此同时——
“咻——！！！”
一道凄厉无比、远超寻常箭矢破空声的尖啸，猛地从极高的天际传来！
声音未落！
“轰！！！”
一道炽热的、缠绕着白色气浪的黑影，如同九天落雷般，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猛地轰击在黑衣杀手和胡人最为密集的区域中央！
大地剧震！烟尘混合着血肉猛然炸开！恐怖的冲击波将周围数十人如同稻草般狠狠掀飞出去！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短暂的、被巨大爆炸震聋后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远超理解的恐怖打击惊呆了！
烟尘稍稍散去，只见原地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大坑，坑内及周围，是一片狼藉的尸体和哀嚎打滚的伤员！
黑鹫和胡巫萨满离得稍远，未被直接命中，却也吓得脸色煞白，骇然望向天空！
只见极高之处，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盘旋，阳光下，隐约可见其金属的冰冷光泽！
是那只之前出现过的、爪绑奇异装置的金属苍鹰！
但这一次，它发出的不再是监视的红光，而是…毁灭性的打击！
“那…那是什么？！”有杀手惊恐地大叫，士气瞬间崩溃！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咻——！！！”
第二声尖啸再次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又是一道炽热的白浪黑影落下！
“轰！！！”
这一次，精准地砸在了胡骑聚集的区域！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胡巫萨满尖叫着挥舞骨杖撑起一层薄弱的幽光护罩，却被瞬间撕裂，本人狂喷鲜血倒飞出去！
精准！高效！冷酷！如同天罚！
这根本不是这个时代应该存在的力量！
黑衣杀手和胡人彻底乱了！他们不怕刀剑搏杀，却无法理解这种来自天际、无法抵御的毁灭性打击！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撤！快撤！”黑鹫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发出惊恐的尖叫，再也顾不得任务，转身就想逃跑！
但那金属苍鹰似乎锁定了他们！
“咻！咻！咻！”
接连又是三道打击落下！封堵了他们撤退的路线，炸得人仰马翻，死伤惨重！
山谷之中，原本气势汹汹的围剿者，此刻变成了被无情猎杀的目标，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却如同无头苍蝇，不断被那来自高天的打击精准点名！
荀渭、铁塔、山猫三人靠在岩石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逆转的一幕，看着那些刚才还要将他们碎尸万段的敌人，此刻如同蝼蚁般被轻易碾碎！
是谁？谁在帮他们？还是…那金属苍鹰的攻击，针对的是所有在场者？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时，那金属苍鹰似乎清理完了大部分显眼的目标，停止了攻击，再次盘旋起来。
山谷中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燃烧的火焰、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以及零星伤者的哀嚎。
荀渭强撑着站起身，警惕地望向天空，又看向四周。
只见山谷一侧的峭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身影。
他们身着紧身的、材质奇特的灰白色服饰，完美地融入岩石背景，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闪烁着微弱电子流光的镜片。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一个类似长筒的、还在散发着微弱热气的奇异装置，显然刚才那恐怖的天罚打击，便是由此发出。
另外两人则目光冷漠地扫视着战场，最后，那冰冷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废墟中、浑身浴血的荀渭身上。
为首一人，抬起手，手腕上一个类似腕表的装置投射出一片微光屏幕，屏幕上快速闪烁着一些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数据，最终定格——正是荀渭的面部特征，以及他手中那柄嵌着碎片的短刀的特写！
那人点了点头，用一种冰冷、毫无起伏的语调开口，说的却是一种荀渭完全听不懂、却似乎又有点耳熟的语言。
但下一刻，他腕表上传来轻微的滴答声，随即转换为生硬却清晰的中原官话：
“识别确认。‘钥匙’携带者，荀渭。”
“跟我们走。”
“抵抗，即毁灭。”
（第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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