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周易》
意识自无边的深海缓缓上浮，挣脱粘稠的黑暗，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贪婪地汲取着第一口空气。
然而，这“空气”却并非甘甜，而是混合着冰冷液体的窒息感，以及一股强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拼接起来的剧痛与虚弱。
荀渭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若不是空无一物，恐怕早已呕吐出来。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同擂鼓，撞击着酸软无力的胸腔，带来阵阵钝痛。
“清澄”试剂的药效尚未完全褪去，依旧像一层冰冷的湿布，包裹着他的神经末梢，带来沉重的滞涩感和挥之不去的昏沉。但比起之前那种几乎要被彻底冰封、意识磨灭的状态，此刻的痛苦，反而证明着他重新夺回了一部分对身体和意识的掌控权。
他成功了。
在那种绝对的死局中，他兵行险着，以自身意识为引，强行共鸣外部狂暴能量，于万丈冰封中，硬生生凿出了一丝裂隙！
尽管代价惨重，此刻的他虚弱得连抬起眼皮都感到费力，但那种重新“存在”的感觉，无比清晰。
他第一时间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旁边。
编号七三九-Lw的维生舱，已经恢复了平静。刺目的红色警报灯熄灭了，舱内不再沸腾，那些狂暴窜动的银色电光也消失无踪。液体恢复了原本的淡蓝，只是似乎比之前浑浊了一丝，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未能完全沉淀的、极其细微的絮状物。屏幕上的数据依旧处于高位警戒的黄色区域，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乱码和直线，而是呈现出一种……相对稳定的、 albeit脆弱的平衡。
舱中的少女不再抽搐，重新恢复了那种毫无生气的、人偶般的沉睡姿态，只是脸色似乎更加苍白透明，仿佛刚才那场风暴消耗了她最后的元气。
她还“存在”着。至少，暂时稳定了下来。
荀渭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复杂情绪。他不知道自己的冒险是加速了她的崩溃，还是阴差阳错地延缓了那一刻。但无论如何，他还活着，她也还“存在”，这就意味着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他的目光回到自身的屏幕。
【生理机能恢复中……预计剩余时间：五十八小时十一分零九秒……】
倒计时依旧冰冷，但数字已经减少了十余个小时。他似乎在昏迷中，度过了那段最危险的、被强力抑制的时期。
而更让他注意的是，屏幕角落那行状态提示，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用户编号：739 状态：意识复苏（异常活跃） \/\/ 抑制措施：清澄（残余效力32%） \/\/ 监控等级：提升至三级】
抑制措施残余效力百分之三十二……这意味着“清澄”试剂的效果正在缓慢消退。而他的意识状态，被标注为“异常活跃”，这无疑是对他之前冒险的印证，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监控等级提升至三级，更是明确告知他，他已处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
他尝试活动手指。
一股强烈的酸软和刺痛感传来，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尝试都要剧烈，仿佛肌肉纤维都被撕裂过。但他能感觉到，那层绝对的冰封已经消失，意志与肌肉之间的连接，虽然微弱不堪，却真实地重新建立了。
他极其缓慢地、忍受着不适，让右手五指依次微微弯曲了一下。
动作依旧艰难，幅度微小，但不再是偶然的成功，而是一种确定的、可以重复的掌控！
虚弱之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振奋。
他没有急于进行更大动作的尝试，而是再次将意识沉入体内，仔细感知。
“清澄”试剂的残余药力依旧盘踞，带来冰冷和滞涩，但那种强行碾磨意识的感觉已经消失。体内那滋养性的药流似乎也做出了调整，变得更加温和，侧重于修复他过度消耗的精神和可能存在的损伤。
他引导着那微弱的热流，流过酸痛的肌肉，流过刺痛的神经，虽然效果缓慢，却带来实实在在的舒缓。
同时，他高度警惕地留意着脑中的动静。
那诡异的电流杂音和冰冷的断语，并未出现。是因为“清澄”残余药力的抑制？还是因为外界的“边界波动”危机尚未解除，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他回忆起失去意识前听到的那恐怖嘶鸣和年轻司员的惊呼——“边界波动”。
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足以威胁整个“彼岸”设施的、来自外部的巨大危机？
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那高大身影会突然离开，为什么他和旁边的“她”能被暂时“维持现状”。
这突如其来的外部危机，对他而言，是福是祸？
或许是祸，因为这“彼岸”显然并非安全之地，更大的危机可能意味着更大的混乱和危险。
但或许也是福！混乱意味着既定的秩序可能出现漏洞，意味着监控可能会出现盲区，意味着……变数！
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更多力量，并尽可能多地了解外界发生了什么！
他的听觉再次高度集中。
那撼动一切的恐怖嘶鸣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仿佛无数沉重机械正在远方全力运转的轰鸣声。这声音比之前感受到的设施“脉搏”要清晰和响亮得多，仿佛整个“彼岸”都进入了某种战备或紧急状态。
刺耳的红色警报也停止了，只有维生舱自身规律的电子音和液体流动声。但一种新的、极其尖锐短促的、每隔几分钟就响起一次的哨音，从走廊深处传来，像是某种换岗或状态报告的信号。
他还隐约听到，似乎有更加频繁和匆忙的脚步声，在远处的通道中回荡，不再是之前那种规律沉稳的巡视，而是带着一种急促和……紧绷？
他的视线也再次如同扫描仪般，扫过整个房间。
天花板那个监控探头，镜面上那点新鲜的湿痕似乎已经干涸，与旁边那点暗红血渍并排，如同一个沉默的谜语。
墙壁上那个被斜线贯穿的“舟”字符号，在远处紧急灯光偶尔扫过时，似乎反射出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金属的光泽，仿佛那刻痕中镶嵌着某种特殊的材质。
而地面上……荀渭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靠近金属滑门的下方，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有一小片极其微小的、暗蓝色的……塑料碎片？
那碎片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边缘粗糙，像是从什么更大的物件上断裂下来的。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周围洁净到极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东西……之前绝对没有！
是那个年轻司员匆忙离开时不小心掉落的？还是其他人在更早时候闯入时留下的？亦或是……刚才那场“边界波动”冲击导致的某个设备损坏崩裂出来的？
无论来源如何，这都是一个极其罕见的、来自“外界”的实体物品！
荀渭的心脏再次加速跳动。
他死死盯着那片小小的碎片，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拿到它！
这东西可能蕴含着信息！可能是某个设备的零件，可能上面有编号或纹路，可能……只是可能，能为他揭示这“彼岸”冰山一角的真实面貌！
但是，太远了。
那片碎片距离他的维生舱至少有四五米远，中间还隔着其他舱体。以他目前的状态，莫说下床行走，就是大幅度的抬手都难以做到。
如何才能拿到？
依靠那尚未恢复的、微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
引导能量？经过上次的冒险，他深知其危险，且旁边舱体已经稳定，不再有狂暴能量可供利用。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房间，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冰冷的囚笼中，找到一丝可以利用的“工具”。
视线掠过一个个沉寂的维生舱，掠过冰冷的仪器，掠过光滑的墙壁和天花板……
最终，他的目光，再次定格在了天花板上那个监控探头，以及……其镜面上那两点并排的痕迹上。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荒诞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爬上了他的心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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