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苦涩药味,混杂着陈年檀香与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头发紧的甜腥腐败气息,死死包裹着朱常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冰冷的墨海中沉浮,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紫禁城的巍峨、山呼万岁的朝臣、一张张谄媚或冷漠的脸、那盏骤然熄灭的宫灯——疯狂冲击着他。
“呃…嗬…”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喉咙挤出,如同破旧风箱。他耗尽力气,才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
眩晕。天旋地转。
明黄的帐幔顶,繁复的云龙金绣在昏暗宫灯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空气凝滞如铅,吸入肺腑是灼烧的痛。这不是梦!VR游戏舱绝无这般深入骨髓、碾碎灵魂的真实痛楚!
“陛下?陛下您醒了?!”一个尖细惶恐如夜枭的声音刺入混沌。朱常洛艰难聚焦视线。
床边跪伏着一个大红蟒衣、头戴三山帽的老太监。面皮惨白,皱纹深刻,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浑浊老眼死死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即将碎裂的稀世珍宝——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
这个名字伴随着冰冷的记忆洪流轰然冲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一个现代社畜,竟占据了这垂死帝王的躯壳!大明泰昌皇帝朱常洛!那个史书上在位仅二十九天便死于“红丸案”的短命天子!
“水…”喉咙干裂如久旱河床。
“快!参汤!太医!”王安手脚并用地爬起,声音变调嘶喊。暖阁外一阵压抑骚动,两名太监小跑着端上剔红漆盘,白玉碗中氤氲着微白热气,浓郁的参汤气味瞬间弥漫。
朱常洛被半扶起靠上明黄引枕,每一次挪动都痛彻心扉,冷汗浸透绸缎中单。他目光扫视这华丽的囚笼:光可鉴人的冰冷金砖地,蟠龙金柱撑起高阔藻井,剥落的彩绘如历史疮疤。多宝格上珍宝玉器在昏黄光影下只投出幢幢鬼影,死气沉沉。厚重的织金毯吸尽了声音,只余宫人压抑的呼吸、远处更漏沉闷的滴水,和他胸腔里那颗被重锤擂击般沉闷不祥的心脏跳动。
“咚…咚…咚…”
目光掠过深处侍立的身影:深青道袍、山羊胡稀疏、眼神躲闪、额角布满冷汗的御医崔文升,其袖口似有可疑深褐药渍;绯红仙鹤补子官袍、面容清癯却难掩忧惧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低垂眼帘,拢在袖中的手却指节泛白;几个泥塑木雕般的内侍,眼神空洞。
“陛下,进些参汤,吊住元气…”王安声音谄媚颤抖,亲自捧起玉碗,银匙舀起金黄粘稠、香气浓烈到发腻的参汤,递向朱常洛干裂的唇。
就在汤匙即将触碰嘴唇的刹那!一个冰冷到血液冻结的画面碎片在朱常洛脑海炸开——同样的玉碗,同样的金黄液体,被一只枯瘦的手递来,随后是无边黑暗与剧痛的吞噬!
“砰!”
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抗拒爆发!朱常洛用尽残力猛地挥手!玉碗摔碎在地,清脆刺耳!金黄的参汤泼洒在冰冷金砖上,如同刺目脓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
“啊!”王安魂飞魄散,扑通跪倒,额头死死抵地,筛糠般颤抖,“奴婢该死!惊扰圣躬!求陛下息怒!”
死寂。崔文升脸色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方从哲猛地抬眼,眼中复杂光芒一闪而过——惊愕?忧虑?亦或一丝…失望?
“滚…都…滚出去…”朱常洛喘息着,每个字都像从破碎胸腔挤出,带着血腥的铁锈味。那参汤的气息,是死亡的味道!是红丸残留的诅咒!
“陛下…”王安还想哀求。
“滚!”朱常洛拼力嘶吼,牵动脏腑,喉头腥甜,暗红血迹再次溢出嘴角。那双虚弱黯淡的眼,此刻因极致的求生欲与愤怒,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骇人厉芒!
王安浑身剧颤,不敢再言,连滚带爬起身,朝崔文升、方从哲等人使眼色。一群人仓惶无声地退出暖阁。沉重的殿门“咔哒”合拢,如同棺盖落下。偌大暖阁,只剩朱常洛粗重艰难的喘息与弥漫不散的死亡气息。
绝望,如冰冷毒蛇缠绕心脏。他是朱常洛!泰昌帝!那个在万历漫长压抑下战战兢兢二十年太子,登基仅二十九天,便被两粒“仙丹”红丸送上黄泉路的可怜虫!
“光宗嗣位甫旬日,遘疾…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红丸,帝初服之,觉暖润舒畅,思进膳…再进一丸…翌日五鼓,帝崩。” ——《明史·光宗本纪》
短短几十字,是冰冷的判决书!他的时间不多了!深入骨髓的剧痛时刻提醒,死亡正狞笑逼近!
凭什么?!巨大的不甘与愤怒如岩浆在绝望冰层下奔涌咆哮!他才触到权力边缘,就要化作史书冰冷的注脚?身体残留的本能不甘与自身对死亡的恐惧,疯狂交织燃烧!
就在痛苦绝望即将撕裂意识的临界点——“嗡…”
一声轻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奇异嗡鸣,如古寺铜磬被无形敲响!眼前骤然一黑,随即被刺目光芒淹没!
感官消失,意识被卷入浩瀚混沌的鸿蒙空间。灰雾翻滚涌动。
混沌中央,一幅由光与影、流动线条与变幻色彩构成的宏大画卷展开!背景是模糊壮丽的山河轮廓,长城蜿蜒,黄河奔腾,江南烟波。然而,一切笼罩在死寂的灰败中!
更让朱常洛心神剧震的是画卷上空:一道磅礴浩瀚的“国运长河”浑浊迟滞,夹杂污秽黑泥,仿佛随时断流!两岸堤岸布满巨大裂痕,无数狰狞黑色“蛀虫”疯狂啃噬根基!上游辽东方向,浓墨般的“乌云”带着毁灭气势侵蚀黯淡河水!中下游腹心,无数细小赤红“火星”自干裂河床燃起,带着燎原之势!
画卷下方,一个巨大古朴琉璃盏虚影悬浮。盏内本该满盛的金色生命力液体,只剩浅浅一层黯淡浑浊的底儿,正肉眼可见地干涸!盏壁浮现触目惊心的古篆:
「大明国祚气运:残烛将烬(危殆)!」
「帝星命元:叁日!」
三日!
只有三日!
冰冷宣告如九天惊雷劈中灵魂!那盏中浑浊液体,就是他生命的映照!
冰冷如万载玄冰摩擦的机械音在意识核心炸响:
【山河社稷图系统激活…绑定宿主:大明泰昌帝·朱常洛…】
【核心功能加载…国运显化·人物洞察·推演沙盘·知识库(残)·任务引导…】
【紧急任务:破局·红丸死劫!三日内,根除毒素,粉碎阴谋,稳固帝位!】
【奖励:初级解毒药剂x1;‘洞察’技能三日免费使用权;国运微幅稳固。】
【失败惩罚:帝星陨落,山河破碎,万民沉沦。】
没有退路!破局,或三日后与这帝国共化尘埃!
“嗬…嗬嗬…”暖阁内,朱常洛猛地吸气,意识被拉回剧痛虚弱的躯壳。但那双深陷眼眸,燃起了混合无尽恐惧与疯狂求生欲的野火!目光如淬毒刀子,死死盯住紧闭殿门。门外是敌人!门内是杀机!参汤…崔文升的药渍…方从哲眼底的复杂…王安惶恐下的闪烁…还有那粒红丸!谁是主谋?
史书如烟,但有了“山河社稷图”!这双能看透国运人心的眼,是绝境中染血的稻草!
“王安…”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带着穿透力。
殿门推开缝隙,王安惨白惶恐的脸探入:“奴婢在…”
朱常洛目光投向暖阁高悬的《大明混一图》!万里江山与社稷图中灰败垂死的景象重叠。一股源自灵魂的悸动——帝责、不甘、对河山倾覆的悲怆——如熔岩奔涌!
他凝聚残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穿透生死界限:
“金阙沉疴锁玉龙,丹墀碧血映灯红。”
“九州气黯豺狼顾,一息魂惊鼎祚空。”
“岂任山河成齑粉?敢将残魄问苍穹!”
“莫道天倾无可补,残躯亦可挽…天…河!”
最后嘶吼伴着剧咳,暗红血丝溢出嘴角。但紧盯着舆图的眼睛,亮得惊人!
挽天河!纵残躯,亦要只手挽末世洪流!
王安匍匐在地,抖如筛糠。森然杀气让他如坠冰窟。天子…彻底变了。
朱常洛闭目,意识沉入灰败的社稷图,心神凝聚于“洞察”图标。
“启…动…”目标——王安!
一股清凉感自眉心流出,无形触须扫过门外身影。
【人物洞察…目标:王安…忠诚度:67(惶恐摇摆)…野心:23…立场:中立偏弱忠(诉求:自保!恐惧牵连,对李可灼进药知情有限但回避)…特殊提示:沾染微弱‘牵机引’毒素残留(非直接下毒者)…】
朱常洛心中冷笑。墙头草!但“牵机引”…歹毒隐秘!王安是线索,是棋子!
“王安…”声音低沉缓慢,洞悉一切,“朕…待你如何?”
王安剧震抬头,难以置信的惊恐,冷汗如豆:“陛下待奴婢天高地厚之恩!奴婢万死难报啊!”语无伦次。
“万死?”嘴角冰冷弧度如刀锋划冰,“朕看你…现在就很怕死。这乾清宫…参汤…‘仙丹’…你伺候用药,也有些日子了…”
“陛下!”王安凄厉哀嚎,以头抢地,“奴婢冤枉!奴婢奉旨伺候!药是李可灼进,崔太医验看过!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涕泪横流,恐惧击溃防线。
“不知道?”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垂死帝王的暴怒,“好一个不知道!朕看你什么都知道!知道朕快死了!知道宫里有人等不及了!知道你也脱不了干系!”
“陛下!奴婢…”魂飞魄散。
“闭嘴!”厉声打断,强忍剧痛,声音如九幽寒风,“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喘息着,目光如实质寒冰,穿透门缝钉在王安身上。
“现在,立刻,给朕…把杨涟…找来!”
“只许他一人!西华门,走夹道,悄悄进来!”
“若走漏半点风声…”声音陡然低沉,骨髓冻结的森然杀意,“朕诛你…九族!”
“杨…杨给事中?”王安猛地抬头,眼中极度的震惊茫然。七品兵科给事中?刚直迂直的东林小官?陛下生死关头屏退重臣,秘密召见这微末小臣?!完全不合常理!惊愕压过恐惧。
“去!”朱常洛用尽最后力气低吼,伴随撕心裂肺的咳。
“是!奴婢遵旨!这就去!”王安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冲出暖阁,脚步仓惶踉跄。那疯狂决绝的眼神,让他毫不怀疑“诛九族”的份量。
殿门再次沉重合拢。
暖阁重归死寂。粗重艰难的喘息在空旷殿宇回荡,如垂死巨兽哀鸣。冷汗黏腻,每一次呼吸都撕裂脏腑。眼前发黑,眩晕如潮。
三日…只有三日!
疲惫闭目,灰败的社稷图更清晰浮现。干涸的琉璃盏,龟裂的堤岸,蠢动的墨云与赤红星火…无声催促鞭挞。
杨涟…史书“铁石肝肠”,东林孤忠直谏。移宫案中护持天启对抗李选侍。或许迂阔,但此刻,朱常洛需要的,正是这未被朝局彻底污染、尚存“愚忠”孤勇的“直臣”!
以生命为注的豪赌。赌杨涟品性,赌王安恐惧下的执行力,赌自己在剧毒彻底发作、敌人再下杀手前,抓住撬动死局的支点!
艰难抬手,抹去嘴角暗红血迹。指尖冰凉,带着死亡气息。目光死死盯住暖阁角落巨大的紫檀木更漏。
铜壶中,冰冷清水,一滴滴,固执落下。
“嗒…嗒…嗒…”
生命倒计时的声音。
大明帝国…最后的丧钟?还是…绝地反击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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