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秋天的寒意似乎提前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块金砖。
朱常洛像一头困兽,在巨大的辽东舆图前反复踱步,脚下的靴子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已经连续多日未曾安眠,眼窝深陷,嘴唇因焦灼而干裂起皮。
“还没有消息?辽东!辽东到底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边缘感。熊弼庭登陆后的这十几天,仿佛比十几年还要漫长。最初的决绝和期待,早已被漫长等待的煎熬和对未知的恐惧所取代。派出的信使、夜不收如同石沉大海,辽东方向的烽燧也长久沉默,仿佛那片土地已经被一只无形的巨口彻底吞噬。
“陛下息怒,”王安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海上风浪不定,陆路烽燧也可能被建奴游骑切断,消息迟滞也是常有之事……熊经略用兵持重,或有捷报,正在路上……”
“持重?朕要的不是持重!朕要的是辽阳!是沈阳!”朱常洛猛地一挥袖,几乎打翻茶盏,声音陡然拔高,“朕把最好的新军给了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压了上去!现在呢?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这种对信息传递的极端无力感,几乎让他发狂。他无比怀念穿越前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电话,一条微信,甚至一段现场直播,瞬息万里,哪像现在,一封军报在路上就要走十天半月,胜负早已天差地别!“若是有手机……若有网络……何至于此!”他心中嘶吼,一个彻底改革驿传系统,建立更高效、更保密情报网络的念头,在此刻无比强烈地萌发出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慌乱脚步声,一名内阁中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中高举一份沾满泥污、似乎还被泪水浸染过的奏报。
“陛……陛下!八百里加急!辽……辽阳……”中书官声音颤抖,泣不成声,“辽阳城已于九月二十三日午时陷落!总兵袁应泰大人……自焚殉国了!”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朱常洛身体剧震,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御案上,才勉强站稳。他最害怕听到的消息,最终还是来了。
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太监、侍卫都屏住了呼吸,王安手中的茶盏终于“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袁……袁卿……”朱常洛嘴唇哆嗦着,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位老臣在烈火中绝望却刚毅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悲恸和眩晕袭来。
然而,悲恸还未散去,更大的风暴接踵而至。闻讯赶来的朝臣们涌入大殿(此处忽略礼仪),短暂的寂静后,立刻炸开了锅!
“辽阳丢了!袁经略殉国了!熊弼庭呢?他的神机新军呢?不是号称精锐吗?为何不及早救援?!” “臣早就说过!熊弼庭丧师辱国,罪无可赦!陛下就不该启用他!更不该让他领新军!” “救援不力!坐视辽阳陷落!此乃滔天大罪!请陛下立刻下旨,锁拿熊弼庭问罪!” “还有那‘三年不弹熊’的旨意,必须收回!此等误国之人,岂能容他逍遥法外!” “还有那些运往辽东的物资!火枪、火药、粮草!必须立刻追回!不能再资敌了!”
痛心、愤怒、指责、谩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大殿的屋顶掀翻。几乎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远在辽东、生死未卜的熊弼庭。仿佛辽阳失守的全部责任,都在于他救援不及。
朱常洛看着下面一张张或悲痛、或激愤、或别有用心的嘴脸,更甚者,他察觉到某些人的表演,听着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连日来的焦虑、担忧、悲愤以及对信息滞后的极端无力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都给朕闭嘴!!!”他猛地一脚踹翻御案,笔墨奏折散落一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
群臣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瞬间噤声,惊恐地看着状若疯狂的皇帝。
“救援不力?问罪?锁拿?”朱常洛双目赤红,一步步走下丹陛,声音因极致愤怒而颤抖,“你们除了在这里呱噪,除了事后诸葛亮,还会什么?!熊弼庭九月二十三日黄昏登陆盖州!辽阳二十三日中午就陷落!三百多里路,中间还有建奴大军阻隔!他是会飞吗?!你们告诉朕,他怎么救?!拿什么救?!”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些叫得最凶的言官:“你们除了弹劾、攻讦、拖后腿,还会什么?!辽东危局,是熊弼庭一人之过吗?是朕!是你们!是这僵化的体制!是这慢如龟爬的消息传递!是我们所有人一起酿成的苦果!”
“还有你们!”他转向那些要求追回物资的官员,“物资追回?现在前线将士可能在血战!可能在饿肚子!可能在拿着烧火棍跟建奴拼命!你们却要断他们的粮,撤他们的械?你们是想把熊弼庭和新军也逼死,把整个辽东彻底送给努尔哈赤吗?!”
“陛下息怒!”孙传庭、杨涟等支持熊弼庭的大臣跪倒在地,“熊经略虽未能救辽阳,但其登陆本身已牵制建奴大军,功过尚需后续战报方能评判!物资万万不可断啊陛下!”
“后续战报?还有什么后续!辽阳都丢了……”仍有官员小声嘀咕。
朱常洛猛地看向他,眼神冰冷刺骨:“‘三年不弹熊’是朕的金口玉言!绝不收回!物资,照发不误!谁再敢妄议断援、构陷前方浴血将士,以通敌论处!滚!都给朕滚出去!”
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朝会不欢而散。朱常洛瘫坐在龙椅上,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独。
坤宁宫。
柳青瑶看着丈夫憔悴不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不已。她轻轻为他按摩着太阳穴,柔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朝臣们……也是忧心国事,言语急切了些。”
“忧心国事?”朱常洛苦笑一声,闭上眼,“朕看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朕恨啊!恨这消息为何如此之慢!恨朕空有满腹想法,却困在这深宫,如同聋子瞎子!”
他握住皇后的手,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青瑶,朕有时真想,若能有一种仙法,让万里之外的消息瞬间便知,该多好……”
柳青瑶虽不懂什么是“手机”、“网络”,但能感受到丈夫那份超越时代的焦虑和抱负。她正欲温言安慰,忽见贴身女官一脸惊喜地小跑进来,手中捧着数份最新送达的军报!
“陛下!娘娘!捷报!辽东捷报!还有宣大捷报!”
朱常洛猛地睁开眼,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夺过军报,双手因激动而颤抖不已。
第一份,来自辽东,日期是十月初五:“……臣熊弼庭谨奏:九月二十八日,于盖州以北娘娘宫,会同辽西援军袁崇焕、祖大寿、吴三桂等部,与奴酋努尔哈赤亲率四万主力决战!赖陛下洪福,新军火器犀利,将士用命,血战竟日,大破建奴,阵斩数千,奴酋狼狈北窜……现正挥师北上,进逼辽阳……”
第二份,日期十月初八:“……我军兵临辽阳城下,与守敌对峙。十月初九,建奴出城野战,复被我军击溃,斩首千余……敌胆已寒,困守孤城……”
第三份,来自宣大,日期十月初一:“……满桂、王朴出城逆击,大破林丹汗于大同城外,斩首数千,虏酋已率残部北遁,宣大之围已解……”
捷报!全是捷报!
朱常洛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冲垮了连日来的焦虑、悲愤和委屈,他猛地抱住皇后,声音哽咽:“赢了!青瑶!我们赢了!熊弼庭赢了!满桂赢了!”
柳青瑶也喜极而泣,连连道:“苍天庇佑!陛下圣明!将士们英勇!”
辽东,辽阳城下。
正如军报所言,明军大营连绵数十里,将辽阳城围得水泄不通。但与城内的愁云惨淡不同,明军营中士气高昂。
十月初十,又是一天。城下的空地上,数百明军嗓门大的士卒正在军官带领下,齐声喝骂: “努尔哈赤!滚出来受死!” “缩头乌龟!枉称大汗!” “有种再出来跟你熊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自娘娘宫大捷和后续几次野战胜利后,熊弼庭便抓住了建奴新败、士气低落且急于挽回颜面的心理,天天派人在城下骂战挑衅。
果然,辽阳城门洞开,约五千建奴骑兵狂嚎着冲杀出来,直扑骂阵的明军小队。
“来了!诱敌小队后撤!铳手准备!骑兵两翼包抄!”望楼上的熊弼庭冷静下令。
这几乎成了几日来的固定戏码。建奴冲出,明军诱敌深入,早已严阵以待的神机新军排枪齐射,京营和关宁铁骑则从侧翼切割包抄。建奴野战再次遭遇惨败,丢下几百具尸体,狼狈逃回城内。
城墙上的努尔哈赤和黄台吉看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出城野战是败,缩城固守,看着明军在眼皮底下耀武扬威,更是憋屈至极!他们擅长的野战争锋,在明军的新式战法面前,竟处处受制。
然而,熊弼庭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几次野战虽胜,但新军弹药消耗巨大,补充困难。更重要的是,他深知新军长处在于野战列阵,弱点在于缺乏攻坚经验和近身混战能力。辽阳城高池深,若强攻,必是尸山血海,且一旦被建奴窥破新军弱点,趁乱近身肉搏,后果不堪设想。他此刻,实则骑虎难下。
就在他为此忧心忡忡之际,十月十五日,来自京师的庞大运输船队,在海军护送下,奇迹般地抵达了营口码头!大量的粮食、药品、火药、铅弹,以及……整整五千匹雄骏的战马和一批特制的、更轻便更适用于骑兵使用的燧发短铳被运抵大营!
随船而来的,还有皇帝的一封密信。信中除了嘉勉之外,更提及:“……新军火器虽利,然不可偏废。虏骑来去如风,我军不可无精骑制之。朕已令兵仗局试制骑铳,或可助卿组建龙骑兵,步骑结合,方无短板……”
捧着这份未雨绸缪、思虑周详的旨意,看着堆积如山的物资,尤其是那些专为骑兵设计的火铳,熊弼庭这位铁打的汉子,眼眶不禁湿润了。陛下远在千里之外,竟能如此洞察先机,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最需要的东西!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支持!
“陛下……圣恩如山!臣……万死难报!”他面向京师方向,深深一拜。
物资的到达,彻底解决了熊弼庭的后顾之忧。充足的弹药让他可以放心进行火力准备,而新式骑铳和战马的到来,更是让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十月二十日,在经过充分的炮火准备后,明军对辽阳城发起了总攻。
而城内的建奴,因为连日来的野战失败和憋屈,士气低落,更主要的是,他们压根不擅长守城!努尔哈赤及其子侄习惯于野战决胜,对修缮城防、准备守城器械极为忽视,朱纯臣为了能再次获得信任和重用,曾建言加强守备,但被骄傲的诸贝勒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守城是懦夫的行为。
当明军的炮火猛烈轰击城墙,当扛着云梯的明军步卒,在新组建的脱胎于神机新军,手持骑铳,兼具骑射和步战能力的龙骑军和新军铳手的火力掩护下发起冲锋时,守城的建奴顿时慌了手脚。他们缺乏足够的滚木礌石,金汁火油也准备不足,弓箭对明军棉甲的杀伤力有限。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多处城墙被轰塌,明军精锐蚁附而上。缺乏守城经验和意志的建奴,在巷战中也无法抵挡明军有组织的进攻和凶猛的火力。
十月二十一日傍晚,辽阳城头重新插上了大明旗帜!
努尔哈赤、黄台吉等人眼见大势已去,只能在一片混乱中,率领残部,丢弃大量辎重,狼狈不堪地向沈阳方向溃退。
辽阳,光复!
双目充斥着复仇之火,心怀陛下信任和隆恩,龙骑新军给予的无双胆气,这位号称帝国磐石的熊经略,一改往日持重固守的打法和战术,如同焕发第二春的巨熊,放弃刚刚光复的辽阳城,向全军下达了追击的命令!辽东上空,一头暴熊的熊掌,燃烧着怒火向建奴拍去!
捷报再次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京师。而这一次,朱常洛无需再经历那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了。信息的传递,似乎也因为这场胜利,而变得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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