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克托那句“明天…我们谈谈你的未来”,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陆少华的心湖,激起千层浪,却又迅速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未来?从今晚那颗击碎“龙宫”玻璃的子弹开始,他还有资格奢谈一个属于普通厨子陆少华的未来吗?
保镖无声地在前面引路,厚重的波斯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只有墙壁上昂贵的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他们此刻晦暗不明的命运。走廊两旁的房间门紧闭着,像一头头沉默的怪兽,窥视着这个新来的、可能改变庄园乃至整个蒂华纳格局的中国人。
回到那间奢华得过分的客房,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部世界。陆少华没有开灯,他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庄园前庭的景象已然大变。
之前那些如临大敌、闪烁着刺眼红蓝光芒的警车,此刻警灯已然熄灭,像一群熄了火的铁乌龟,安静地趴在那里。原本利用车门做掩体、紧张地持枪戒备的警察们,也大多放松了姿态,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甚至有人开始悠闲地抽起了烟。那种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在赫克托一个电话之后,竟然消散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简直像拙劣的舞台剧突然换了布景。
陆少华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最精密的摄像头,捕捉着下面的每一个细节。他看到,一辆明显是指挥车的警用SUV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警官制服、身材微胖、肚子略显腆出的中年男人动作有些笨拙地下了车。他先是习惯性地正了正自己的大檐帽,然后小跑着,是的,近乎小跑着,朝向庄园大门的方向。那姿态,不像是在执行公务的警官,更像是急着去向主人汇报的管家。
庄园大门旁的一扇小侧门适时地打开,那名胖警官的身影迅速闪入,消失在陆少华的视野里。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陆少华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房间内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零星灯火和庄园地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他需要这黑暗,需要这片刻的宁静来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来重新校准自己的坐标。
枪战的血腥与混乱,赫克托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那个命令式的卫星电话,以及眼前这幕权力魔幻秀……所有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旋转、碰撞、重组。他原本计划中那条隐姓埋名、安稳度日的平行线,被一颗流弹粗暴地撞离了轨道,正不可逆转地滑向一个充满暴力、金钱和权力的黑暗漩涡。
“吱呀——”
轻微的开门声打破了寂静。不是他客房的门,而是来自走廊。接着是刻意放轻、但在这死寂环境中依然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外。
陆少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右手下意识地虚握,仿佛握住了那把藏在厨房暗格里的军刀刀柄。他屏住呼吸,听觉放大到极致。
没有敲门声。门外的人似乎也在犹豫,或者在倾听里面的动静。
几秒钟后,一个压低了的、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男声响起,说的是西班牙语,语气恭敬得近乎谦卑:
“罗德里格斯先生?我是迭戈·洛佩斯警长……很抱歉深夜打扰您。外面的……呃……小麻烦已经处理好了。您看,我是不是可以……进来向您简单汇报一下情况?”
是那个胖警官。他没有去赫克托所在的主厅,而是直接来到了给他安排的客房门外!这说明什么?说明赫克托很可能在电话里就指示了手下,让这位警长直接来见“陆先生”。赫克托是在用这种方式,进一步向他展示其势力的渗透程度,以及他对自己“安排”的细致入微——连一个警长的汇报对象,都被他精准掌控。
陆少华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迭戈·洛佩斯警长独自站着,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他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笔,但看起来更像是个道具。看到开门的陆少华,他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如此年轻,还是个亚洲面孔。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笑容更加热切,微微躬身:
“您一定就是陆先生吧?赫克托先生吩咐我过来向您说明一下情况。”
陆少华侧身让他进来,并顺手打开了房间的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洛佩斯警长眯了眯眼,也让他更加看清了陆少华平静无波的脸庞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请进,警长。”陆少华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洛佩斯警长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他似乎不太习惯站在这么奢华的地毯上,脚步有些拘谨。他快速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目光回到陆少华身上,搓着手,语气带着歉意说:
“陆先生,今晚在您的餐馆附近发生了非常不幸的意外事件,让您受惊了,我代表蒂华纳警方向您表示诚挚的歉意。”
“意外事件?”陆少华重复了一句,语气平淡,却让洛佩斯警长的额头微微见汗。
“是,是的。”警长赶紧点头,“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应该是一伙流窜的武装劫匪试图在餐馆附近作案,恰好与……与一些夜间活动的市民发生了误会和冲突。交火完全是意外,我们赶到时,匪徒已经逃窜了。”
这套说辞显然是精心准备好的,将一场目标明确的黑帮暗杀,轻描淡写地定性为偶然的“警匪冲突”或“黑吃黑”,彻底抹去了赫克托和他的对手的存在。
“现场有伤亡。”陆少华提醒他,目光锐利。
“哦,是的,很不幸。”洛佩斯警长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们有两位同僚在追击匪徒时英勇负伤,还有几名不幸被流弹击中的平民……我们已经呼叫了救护车,会全力抢救。后续的现场清理和调查报告,我们会按照‘意外治安事件’的标准流程来处理,请您完全放心,绝不会影响到‘龙宫’餐馆的正常营业……赫克托先生已经关照过了。”
他特意强调了“赫克托先生已经关照过了”,意思很明显: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不用担心任何麻烦。
陆少华沉默着。他看到这位警长制服肩章上的级别不低,至少在蒂华纳这一区应该是个说话有分量的人物。但此刻,他在自己这个“平民”面前,却表现得像个做错了事的下属。赫克托的阴影,不仅笼罩着外面的警察,也透过这位警长,弥漫进了这个房间。
“陆先生,”洛佩斯警长见陆少华不说话,以为他仍有疑虑,又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感,“您初来乍到,可能不太了解蒂华纳的情况。这座城市……很复杂。有时候,一些事情没必要追查得太清楚,对大家都好。维持表面的平静和秩序,才是最重要的。您说对吧?”
他话语中充满了暗示,既是解释,也是某种程度的“教导”,在告诉陆少华这里的生存法则——真相不重要,稳定和利益才是关键。
这时,窗外传来了救护车由远及近的鸣笛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声音在庄园大门外停下,显然是被放行进来了。
“你看,救护车来了。我们会妥善处理伤者,清理现场。”洛佩斯警长像是完成了任务,松了口气,脸上又堆起笑容,“陆先生,如果您没有其他指示,我就先出去忙了?今晚您受惊了,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私人号码。”
他掏出一张只有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简洁名片,双手递了过来。姿态放得极低。
陆少华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名片,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洛佩斯警长如蒙大赦,又鞠了个半躬,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剩下陆少华一人。他走到窗边,看到楼下草坪上,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用担架抬着两个人上了救护车。从那包裹的严实程度和担架的形状看,抬的显然是尸体,是赫克托那两名死于枪战的手下。而重伤的副手迭戈,以及只是轻微擦伤的赫克托,则会在其核心手下的护卫下,乘坐自己的车辆,前往他们控制的、更安全也更隐秘的私人诊所。
警方和救护车,在这里更像是一个走过场的清洁队,负责处理最肮脏、最显眼的“垃圾”,并将一切痕迹抹平,让黎明到来时,一切看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少华的目光越过庄园,投向远处蒂华纳城区那片璀璨而迷离的灯海。每一盏灯光下,或许都隐藏着类似的交易、暴力和无奈。这座城市的繁华,是建立在怎样黑暗的基石之上的?
他知道,洛佩斯警长的到来,不仅仅是一次汇报,更是一次无声的宣告和拉拢。宣告赫克托在这里的绝对统治力,拉拢他进入这个权力与金钱交织的网。那张轻飘飘的名片,不是橄榄枝,而是通往深渊的船票。
他紧紧攥着那张名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拒绝?拒绝的代价,可能比今晚的流弹更致命。接受?那就意味着他将彻底告别过去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主动跳进这个漩涡。
窗外的救护车鸣笛声再次响起,载着尸体和官方版本的“真相”,缓缓驶离了庄园。夜空下,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但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权力腐败的气息,却早已渗透进这座建筑的每一寸砖瓦,也萦绕在陆少华的心头,挥之不去。
今夜无人入睡。尤其是陆少华,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脚下的两条路,一条看似通向毁灭,另一条,则通向另一种形式的深渊。而赫克托,正站在那条深渊的入口,微笑着等待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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