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车队如同退潮般消失在蒂华纳喧嚣的夜色中,留下的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轻微焦糊味和死一般的寂静。那扇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龙宫”大门缓缓合拢,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外面是依旧歌舞升平、对刚刚发生的血腥冲突漠不关心的城市,里面则是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恐惧的破碎废墟。
陆少华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堂中央,脚下是碎裂的玻璃碴、翻倒的桌椅、泼洒的酒液和那尚未完全干涸、在昏暗应急灯下闪着暗红光泽的血迹。空气中混杂着火药味、酒精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甜腥气,令人作呕。
索菲亚蜷缩在相对完好的吧台后面,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空旷寂静的餐馆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凄凉。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漂亮的裙子上溅满了暗红色的污渍,不知是红酒还是别的什么。迭戈站在她旁边,这个平时憨厚壮实的年轻人,此刻也像是被抽走了魂,眼神呆滞,嘴唇哆嗦,双手无意识地反复擦拭着一块本来就很干净的桌布,仿佛想抹去眼前这可怕的现实。
陆少华的目光扫过两人,那双平时在灶台前专注、在顾客面前温和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两口古井,看不到底,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走到电源总闸旁——线路被流弹打断,主灯早已熄灭。他熟练地推上几个未受损的分闸,几盏幸存的壁灯和厨房的应急灯亮起,提供了些许昏黄但稳定的光源,驱散了一部分令人不安的黑暗。
光明,哪怕是微弱的光明,总能给人一丝最基本的安慰。
他这才走向索菲亚和迭戈,脚步沉稳,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在这寂静中如同敲在人心头上。
“Sofia,” 他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他眼神中的冰冷截然不同,“?Estás herida?” (索菲亚,你受伤了吗?)
索菲亚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像是受惊的兔子,用力摇了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陆少华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没有贸然触碰她,只是仔细地看了看她身上那些污渍,确认没有新鲜的、属于她自己的血迹。“diego, ?y tu?” (迭戈,你呢?)
迭戈像是被惊醒,猛地站直身体,结结巴巴地回答:“N-No, jefe. Estoy bien.” (没…没有,老板。我很好。)
“bien,” 陆少华点了点头,站起身。他没有说“没事了”或者“别怕了”这类苍白无力的安慰话。经历过刚才那场真实的地狱,任何语言上的轻描淡写都是侮辱。
他直接走向收银台——台面被子弹掀掉一角,但锁芯似乎还没坏。他拿出钥匙,尝试了几下,打开了抽屉。里面有些零散的比索和单据,所幸未被波及。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略厚的信封,那是平时备用的应急现金。
他拿着信封走回来,从中点出厚厚一沓崭新的墨西哥比索,数额远超他们两人一个月的工资总和。
“tomen,” (拿着,)他将钱分别塞到索菲亚和迭戈手里,语气不容拒绝,“Esto es para ustedes. No es un pago extra. Es para que se sientan seguros.” (这是给你们的。不是额外工资。是让你们能感到安全些。)
索菲亚和迭戈都愣住了,手里攥着那厚厚一沓沉甸甸的现金,一时忘了哭泣和恐惧。这笔钱,足够他们离开蒂华纳,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或者支付家人可能需要的任何医疗、心理治疗费用。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保障,比任何话语都有力。
“Ahora, vayan a casa,” (现在,回家去,)陆少华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稳,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No vuelvan hasta que yo les llame. cierren las puertas con llave. No hablen con nadie sobre lo de esta noche. ?Entendido?” (在我打电话给你们之前,不要回来。把门锁好。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今晚的事。明白吗?)
他特别强调了“nadie” (任何人),包括警察、邻居,甚至家人。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警告。在这个城市,多嘴的人通常活不长。
“Si, jefe…” (是,老板…)迭戈率先反应过来,用力点头,下意识地将钱紧紧攥住,塞进口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索菲亚也停止了哭泣,看着陆少华平静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力量。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已经稳定了许多:“Si, Lu. Gracias…” (是,陆。谢谢…)
“No hay de qué,” (不用谢,)陆少华淡淡地说,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消失不见,“Vayan. Ahora.” (走吧。现在就走。)
他亲自为他们打开后门——前门需要清理和加固。门外是昏暗但相对安全的小巷。
“Jefe…” 迭戈在跨出门前,犹豫了一下,回头问道,“?Y usted? ?Y el restaurante?” (老板…那您呢?餐馆怎么办?)
陆少华的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大堂,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Yo me quedo. Yo me encargo de todo.” (我留下。我会处理一切。)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命令。
看着迭戈护着索菲亚消失在巷口黑暗中的背影,陆少华缓缓关上门,插上沉重的门栓。
刹那间,他脸上那仅存的一丝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硬和锐利如鹰隼的警惕。他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空气中混杂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仿佛一头受伤的孤狼在舔舐伤口,同时用最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可能还存在危险的巢穴。
安抚结束。
现在,是清算和决断的时刻。
他没有任何迟疑,迅速行动起来。首先,他检查了所有门窗的破损情况,用能找到的木板、桌椅残骸快速进行临时性封堵,确保从外部无法轻易窥视和闯入。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军事化的精准和效率。
然后,他找到了那名被流弹击毙的赫克托手下的尸体,以及另一名在交火中丧生的枪手遗体。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厌恶或恐惧,如同处理厨房里待处理的肉类一样,冷静地将他们拖到后厨的冷藏库暂存——这里温度低,能延缓气味散发。这不是出于尊重,而是最冷酷的实用主义:这些尸体,是筹码,是证据,也可能是未来的麻烦,必须妥善处理。
接着,他开始清理血迹。用大量的食盐和清水混合,泼洒在地板上,用拖把用力刷洗。这不是为了掩盖,而是为了初步处理,防止粘连和留下太多痕迹。他的动作机械而高效,眼神始终保持着最高度的警觉,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在做这一切的同时,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权衡着每一个选择的利弊。
赫克托的“橄榄枝”已经抛出。接受,意味着踏入深渊,但或许能获得生存甚至强大的力量。拒绝,很可能意味着被赫克托视为潜在威胁而清除,或者被海湾集团以及其他势力吞噬。
“龙宫”被毁,但根基还在。他需要重建,需要更坚固的防御,需要……力量。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目光落在厨房那个隐蔽的暗格方向。那里,藏着他的过去,藏着一把保养极佳的军刀,也藏着他试图封印的一切。
索菲亚的眼泪,迭戈的恐惧,破碎的玻璃,冰冷的尸体……这一切像冰冷的潮水,冲刷着他内心最后的犹豫和侥幸。
他缓缓走到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沾满污渍和淡淡血腥的双手。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坚硬,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不能再只是一个厨子,一个试图在夹缝中求生的餐馆老板。
蒂华纳没有给他的善良和低调留下任何空间。
他需要成为另一种存在。
一种能让敌人流血,能保护自己人,能让赫克托那样的人也不得不正视甚至倚重的存在。
水流声戛然而止。
陆少华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慢慢擦干手,每一个指缝都擦得仔细而认真。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片废墟,但已不再是绝望和无奈,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一种……跃跃欲试的野心。
“muy bien,” (很好,)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餐馆,用一种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自语道,仿佛在宣誓,又仿佛在说服自己,“Asi que asi se juega.” (原来,游戏是这样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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