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那台刚刚传递完“神谕”的电台，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它带来的震撼，却像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激起了层层的、剧烈的涟漪。
“普罗米修斯”。
这个充满了神话色彩和悲壮意味的代号，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所熟悉的、那种在街头巷尾，用枪和刀，与敌人进行直接搏杀的战斗方式，已经彻底结束了。
一场更孤独、更隐蔽，也更凶险的、看不见的战争，即将开始。
而林薇，将是这场战争中，独自一人，走向祭坛的“祭品”。
“不行！我不同意！”
赵峰，是第一个，也是反应最激烈的一个。
他那只只剩下四根手指的左手，死死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让您一个人，去潜伏到日本人的最高层？这和直接把羊送进狼嘴里，有什么区别？！
戴老板他……他这是在让您去送死！”
“赵峰。”林薇的声音，很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命令。”
“我不管什么命令！”赵峰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向九和阿鬼，已经死了。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您，也去……”
“那你想让他们，白白地死去吗？”
林薇冷冷地打断了他，她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直刺赵峰的内心。
“你想让我们，所有的人，都继续，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座孤岛上，进行着那些毫无意义的、自杀式的袭击吗？”
“你想让我们，最终，都像他们一样，死得，无声无息，毫无价值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赵峰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他知道，林薇说的，是对的。
“我们的牺牲，必须有价值。”林薇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充满了力量。
“而现在，戴老板，给了我们一个，能让我们所有的牺牲，都变得有价值的机会。”
“一个，能让我们，不再仅仅是去杀死一个汉奸，而是去获取，那些能拯救成千上万个弟兄性命的、真正的情报的机会。”
她走到赵峰的面前，看着他那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眼睛。
“赵峰，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成为我，隐藏在黑暗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当我，在敌人的心脏里，跳着那支最危险的舞蹈时。
我需要知道，我的背后，永远，都有一个，可以为我，清除掉所有障碍的、最可靠的守护者。”
赵峰看着林薇，看着她那双充满了信任和托付的眼睛。
他心中的那点暴戾和冲动，渐渐地，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一个战士的使命感，所取代。
他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说服了赵峰，林薇将目光，投向了苏曼卿和百灵。
“现在，我们来讨论，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她的语气，恢复了指挥官的冷静和果决。
“我需要，一张全新的‘脸’。”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上海地图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铅笔。
“这张脸，必须满足几个最基本的条件。”
“第一，她必须是非中国人。
在目前的上海，任何一个中国人的面孔，无论背景多么显赫，都很难真正地，进入日本人最高级别的、绝对信任的核心圈。”
“第二，她最好，是德国人。”
“德意志第三帝国，是日本现在最重要的盟友。
一个德国人的身份，将是我们最好的护身符，能为我们，挡掉大部分不必要的怀疑和审查。”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林薇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属于猎人的光芒，
“她必须，有某种‘污点’，或者，致命的‘弱点’。”
“她必须，是一个孤僻的、与外界交往甚少的、容易被我们掌控和替换的‘边缘人’。”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她原来的生活轨迹上，进行最完美的、天衣无缝的‘覆盖’，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一个完美的、却又充满了罪恶的“狩猎”计划，在林薇的口中，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苏曼卿和百灵，都听得心惊肉跳。
她们知道，林薇所谓的“替换”，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一个无辜的人，将为了她们的计划，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
“我知道，这很残忍。”林薇仿佛看穿了她们的心思，“但是，战争，本身，就是最残忍的事情。
有时候，为了拯救更多的人，我们，必须做出一些，我们自己，都无法原谅的选择。”
没有人再说话。
阁楼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感到沉重。
最终，还是百灵，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她掐灭了手中的香烟，脸上露出了一个洒脱的、却又带着几分决绝的笑容。
“行了。不就是找个倒霉的洋妞嘛。”
“这事，交给我了。”
她看着林薇，“你在上海滩，得罪了那么多人。
想让你死的人，从外滩，都快排到静安寺了。
我可不想，哪天在黄浦江里，捞上来一具，穿着旗袍的、分不清是你还是我的尸体。”
百灵的这番话，虽然说得轻松，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那份隐藏在玩笑之下的、属于战友的深情和……担忧。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
整个“狐刺”小组，都像一台被重新上满了发条的、精密的机器，为了寻找那张完美的“脸”，而高速运转起来。
苏曼卿，利用她之前在文化圈积攒下来的人脉，开始秘密地，接触那些在教会学校、医院和慈善机构里工作的外国修女和医生。
她以“为报社撰写国际侨民在沪生活状况调查报告”为由，从她们那里，获取了大量关于“问题侨民”的、不为人知的档案和信息。
百灵，则重新，戴上了她那副属于“交际花”的假面。
她再次，游走于法租界那些高档的、只有外国人和上层人士才能进入的私人会所和俱乐部。
她用她的美貌和智慧，从那些喝得醉醺醺的、管不住自己嘴巴的洋行买办和领事馆低级官员的口中，套取着那些关于“落魄贵族”和“问题富商”的、最隐私的八卦和传闻。
而赵峰，则负责最危险的“实地勘察”。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也最冷酷的“狗仔”，将苏曼卿和百灵提供的那些“候选人”名单，一个个地，进行24小时的全天候跟踪和背景调查。
他要将她们的所有生活习惯、社会关系、甚至连她们每天出门倒几次垃圾，都摸得一清二楚。
一张张的候选人资料，被送到林薇的面前。
又被她，一张张地，用红色的铅笔，划掉。
这个，社交太活跃，关系网太复杂，不好控制。
那个，有军方背景，背景太深，容易暴露。
还有一个，虽然看起来很完美，但她的情人，却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一个高级探长……
筛选，在艰难地，进行着。
就在林薇，都快要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目标，而陷入焦虑时。
一份由苏曼卿，从圣心医院一个老神父的故纸堆里，找到的、早已被人遗忘的档案，被放在了她的面前。
林薇打开档案。
一张女人的、黑白色的证件照，映入了她的眼帘。
照片上的女人，金发，蓝眼，面容憔悴，眼神中，带着一丝神经质的、属于瘾君子的空洞。
但那深邃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那惊人的美丽。
林薇的目光，缓缓下移。
她看到了档案下方，那一行用德文打字机，打出的、冰冷的名字。
安娜·冯·施耐德女男爵。
林薇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那个名字。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属于猎人，终于找到了完美猎物时的、兴奋的光芒。
她知道，她，找到了。
找到了那张，可以承载她所有计划、所有阴谋、所有希望的、完美的……
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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