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渊那句“我尊重你的选择”在湖畔的风中消散，带来一阵短暂的沉默。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道必要的缓冲，让两人之间那些紧绷的、未曾言明的过往，有了一个可以缓缓释放的出口。
林薇没有动，陆沉渊也没有。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交织又分离。
“回店里坐坐吧，”林薇最终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外面风凉了。”
他们回到了书店。林薇重新挂上“营业中”的牌子，但店内依旧只有他们两人。她走到柜台后，熟练地烧水，取出两个干净的瓷杯，放入茶叶。氤氲的热气升起，带着淡淡的茶香，驱散了些许晚秋的凉意，也似乎柔和了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界线。
陆沉渊坐在靠窗的那张旧沙发上，目光扫过书架上一排排按照她如今喜好分类的书籍，最终落回到她安静泡茶的侧影上。
“其实，”林薇将一杯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在柏林任务之前，我曾收到过一条来源不明的加密警告，提醒我小心内部。但我当时……太自信了，或者说，太信任‘影网’的系统，尤其是‘导师’。”
她抬起眼，看向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提及那段最黑暗的过往，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沉淀后的清明。“‘夜枭’行动的每一个细节，目标的真实身份，撤退路线的备用方案……‘导师’了如指掌。他利用了我们对他的绝对信任，精心策划了那场伏击和栽赃。‘渡鸦’小队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为了灭口和掩盖更大阴谋而牺牲的棋子。信天翁……”她顿了顿，这个名字依旧带着刺痛，“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导师’安插在队里的另一重保险，或者，他也是在最后时刻才察觉，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详尽且不带任何保留地，向他袒露了柏林雨夜背后全部的残酷真相。不再是之前为了合作而挤牙膏式的有限坦白，而是彻底的、毫无遮掩的交代。
陆沉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杯传来的温热。
“而我，”他放下茶杯，迎上她的目光，接过了她开启的话题，语气同样坦诚，“最初接近你，调查你，确实带着‘守夜人’清除潜在威胁、并利用你渗透‘影网’的目的。救你，与你合作，每一步都经过计算，衡量着价值与风险。”他承认得干脆利落，如同在董事会上陈述一份冰冷的报告，“甚至在你潜入坎邦前后，我依然在通过支援和条件，试图确保你这把‘刀’的轨迹，不会脱离我的掌控。”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刺穿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抵最初那并不光彩的起点。“我对你的‘庇护’，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利用和算计。”
这番赤裸裸的坦白，像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关系中最现实、也最不堪的一面。没有美化，没有借口。
林薇听着，脸上却没有任何被冒犯或受伤的神情，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释然的弧度。
“我知道。”她轻声说，眼神平静如水，“从你把我从车库带走，给我‘合作’机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什么童话故事，而是最现实的利益交换与危险博弈。”
她顿了顿，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但你后来提供的支援，在坎邦的远程策应，以及……最后没有真的把我当成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这些，我也感受得到。”
信任或许曾经脆弱，算计或许从未停止，但在生死边缘共同走过的路，在对抗共同敌人的枪林弹雨中，某些东西确实悄然改变了。只是，这种改变，不足以扭转他们各自选择的、截然不同的未来。
陆沉渊看着她眼中那份了然与平静，知道一切已无需再多言。所有的谎言与隐瞒，所有的利用与挣扎，都在这一刻被摊开、被检视，然后……被放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我该走了。”他说。没有问“还能再见吗”，也没有说“保重”。到了他们这个地步，那些都显得多余。
林薇也站起身，送他到门口。
他拉开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句：
“书店不错。”
他迈步走入夜色，身影很快消失在石板路尽头的拐角。
林薇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巷口，许久，才轻轻关上门，将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关在了温暖而寂静的书店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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