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栀柠扶着李弘的手臂缓步走下石阶时，忽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朱红碑碣瞬间模糊。她强撑着笑意摆手，声音却已带了几分虚浮：“无妨，许是风大了些。”
回到上阳宫时，武栀柠已浑身滚烫，意识昏沉。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说是忧思过度、心神耗竭，开了安神汤药，却难入喉。
李弘和安定、安阳还有敏月不解带守在榻边，太平抱着刚满周岁的孙儿，哭得梨花带雨，敏之在殿外踱步，眉宇间满是焦灼。汤药换了一剂又一剂，高热却始终不退，武栀柠时而呓语，唤着“稚奴、媚娘”，时而静静躺着，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李贤、李显、李旦三位皇子还在封地，不能及时赶回来。
朦胧中，武栀柠好像脱离了沉重的躯体，飘落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眼前不再是上阳宫的雕梁画栋，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梅林，红梅映雪，暗香浮动，竟与当年城西别院的景致有几分相似。
“柠儿。”
熟悉的唤声从身后传来，温润如昔，武栀柠猛地回头，只见李治身着明黄常服，立于雪中，面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眉目舒展，不见半分病容。他朝她伸出手。
“稚奴……”武栀柠声音哽咽，快步奔过去，扑进他怀里。久违的暖意包裹着她，驱散了浑身的寒凉与疲惫，那些尔虞我诈、那些朝堂的风雨飘摇，在此刻尽数烟消云散。
李治：“我来接你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你怎么才来？”武栀柠埋在他肩头，泪湿衣襟，“我守着你的江山，护着我们的孩子，守得好苦……”
“我知道。”李治扶起她，指尖拭去她的泪痕，目光里满是疼惜与欣慰，“我在那边看着呢，看着弘儿长成了合格的君主，看着太平觅得良缘，看着大唐国泰民安。柠儿，你做得极好，比我期许的还要好。”
他牵起她的手，梅林深处，一道暖光缓缓流淌。“走吧，往后，再无人世间的纷扰，只有我们了。”
武栀柠望着他含笑的眼眸，点了点头。她不再回头，也不再牵挂，只紧紧握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那片暖光之中。
暖光散尽时，上阳宫的烛火恰在黎明前颤了颤。武栀柠榻前的药碗尚有余温，她双目轻阖，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沉眠，高热竟在无声中退去，唯有指尖的微凉昭示着尘埃落定。
李弘最先察觉不对，他颤抖着探向母亲的鼻息，指尖触及的寒凉让他浑身一僵，喉间溢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母后……”
安定公主李玥扑到榻边，握住母亲早已失温的手，泪如雨下却不敢放声，只反复呢喃：“母后说过要看着我儿女长成，怎么会食言……”安阳公主李璃自幼依赖武栀柠，此刻早已哭得肝肠寸断，伏在榻沿几近晕厥。太平公主李瑶抱着孙儿，泪水打湿了襁褓，孙儿似懂非懂地咿呀一声，更添悲戚。
敏之闻讯闯入殿内，见榻上情形，素来沉稳的吏部尚书竟踉跄一步，扶住梁柱才稳住身形。他望着母亲安详的面容，想起幼时失怙后母亲独自支撑的艰辛，想起她为自己和妹妹改国姓、谋前程的操劳，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唇不让哭声溢出——他是兄长，此刻需撑住局面。敏月扑在榻边，泪水模糊了视线，一遍遍唤着“阿娘”，那些深宫岁月里母亲的庇护、成长路上的教诲，此刻都化作心底最痛的思念。
三日后，封地诸王马不停蹄的赶回。李贤一身风尘，踏入灵殿便跪地不起，望着母亲的灵位，想起往日她对自己的严苛与期许，想起她暗中为自己化解的数次危机，悔不当初未能常伴左右。李显性情直率，此刻早已泪流满面，捶胸顿足地哭喊着“母后”，满心都是未能尽孝的遗憾。李旦也在灵前红了眼眶，默默叩首，脑海中皆是母亲教导自己读书的模样。
国丧之仪盛大而肃穆，洛阳城内缟素一片。李弘身着孝服，端坐于朝堂之上，强压着丧母之痛处理政务。他记得母亲临终前仍在叮嘱他“以民为本，守好大唐江山”，记得她曾说“弘儿，你是君主，需比常人更能忍、更能扛”。
每当深夜难眠，他便会走到母亲生前居住的宫殿，看着殿内熟悉的陈设，仿佛还能听到母亲温和的教诲，心中便又生出无穷的力量。
敏之在朝堂上愈发沉稳，他知道母亲的期许，以吏部尚书之职恪尽职守，选拔贤能，辅佐李弘稳固朝政，将对母亲的思念化作前行的动力。
安定、安阳与太平三位公主，遵母亲遗愿，和睦相处，各自打理好府中事务，时常入宫探望李弘，为他排解朝堂压力。李贤、李显、李旦三位王爷，也恪守藩王本分，定期入朝述职，全力支持李弘的统治，兄弟几人虽各有封地，却因母亲的遗训而紧密相连，共同守护着大唐的安宁。
数年后，大唐依旧国泰民安。李弘励精图治，延续了贞观、永徽之治的盛世；李贤、李显、李旦各守其位，兄友弟恭；安定、安阳两位公主广施善举，深受百姓爱戴；敏之在吏部任上兢兢业业，为朝堂输送了诸多贤才，敏月的子女也皆循规蹈矩，成为栋梁。
每逢冬日，乾陵附近的梅林总会如期绽放，红梅映雪，暗香浮动，一如当年城西别院的景致。有人说，曾见一对男女携手漫步于梅林间，男子温润，女子温婉，眉眼间满是缱绻，仿佛世间所有的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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