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琛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只是不知，陛下是自行领悟，还是……得了高人指点？” 他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安湄抬起眼，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王爷是认为，臣妾多嘴了？”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陆其琛看着她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最终率先移开了视线，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本王岂敢。王妃深明大义，处处以社稷为重，本王感激不尽。” 他话虽如此，但那股被最信任的人可能有所保留的细微失落与警惕，却悄然萦绕在心头。
他意识到，安湄不再仅仅是他的王妃、他的谋士，她更是一个拥有独立意志和判断的人。而她的意志和判断，未必时时刻刻与他完全重合，尤其是在涉及李余然的问题上。
安若欢通过特殊渠道，得知了晟国小皇帝近期的“变化”以及陆其琛与安湄之间那微妙的氛围。他站在书房的巨幅舆图前，指尖轻轻敲打着晟国的疆域。
“看来，我们的小皇帝，开始不安于室了。”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有意思。传信给我们在晟国理事馆的新任理事，不必急于求成，多观察，多倾听，尤其是……关于那位少年天子的任何动向。”
春季围猎，是皇室与勋贵子弟展示勇武、联络感情的重要场合。陆其琛依旧主持大局，李余然一身戎装，骑在的温顺骏马上，努力做出沉稳之态。
围猎间隙，李余然没有像往年一样只待在御帐中，而是主动走向了那些正在休息的年轻将领和宗室子弟中间。他不再仅仅以皇帝的身份居高临下，而是尝试着与他们交谈，询问边关风物、军中趣事，甚至对一些武艺技巧表现出兴趣。
他的态度真诚而不失威仪，让一些原本因他年幼且深居简出而对他感到陌生的年轻臣子，颇感受宠若惊。虽然交谈尚显稚嫩，但这是一个重要的开始。安湄远远看着，知道他在实践她所说的“聚拢人心”。
陆其琛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并未阻止，只是眸光越发深沉。他召来封凛，低声吩咐了几句。
次日，围猎中发生了一个“意外”。一只受惊的猛虎出乎意料地冲破了外围警戒，直扑御驾方向！场面瞬间大乱！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原本离御驾较远的年轻将领——出身寒门、在边境以勇武闻名的校尉韩霆，反应极快，不顾自身安危，策马疾驰，张弓搭箭，一箭射中猛虎眼窝，随即拔刀上前，与受伤的猛虎缠斗，最终在侍卫协助下，将其格杀。
李余然虽受了惊吓，但目睹了韩霆的忠勇和悍不畏死，大加赞赏，当场便要重赏。
陆其琛却上前一步，沉声道：“韩校尉救驾有功，确该重赏。然，围场护卫出现如此纰漏，险些酿成大祸，更需严查！臣请旨，即刻封锁猎场，彻查负责此次护卫的将领及一应人员！”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的一些勋贵将领，最终落在了负责此次围猎安全的、一位与旧贵族关系密切的将领身上。那将领顿时面如土色。
李余然心中一凛，他瞬间明白了。这“意外”，恐怕并非意外。是陆其琛借此机会，一方面测试了年轻将领的忠诚与能力，另一方面，更是要敲打甚至清洗那些可能怀有二心的旧势力，尤其是军中的。
陆其琛是在用行动告诉他：培植亲信可以，但清除隐患，更为重要。而且，必须由他陆其琛，以雷霆手段来完成！
韩霆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和摄政王的默许，前途无量。而那位失职的将领，则被迅速拿下查办。
当晚，李余然在行宫帐中，回想白天惊心动魄的一幕和陆其琛后续的处理，心情复杂。他既感激韩霆的救命之恩，欣赏其勇武，也对陆其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感到心惊。他意识到，自己试图悄然培植势力的举动，或许早已被陆其琛洞悉，而陆其琛，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既默许，也划定着界限，甚至……反过来利用他的举动，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再次感到一种无力感。他召来了安湄，这次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王妃，今日之事，可是摄政王……？”
安湄看着少年皇帝眼中那混合着后怕、明悟与不甘的神情，心中微叹。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陛下，猛虎之患已除，韩校尉忠勇可嘉。至于其他……陛下只需记住，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有利于陛下，有利于晟国的。有些事，看得太清，反而徒增烦恼。陛下如今要做的，是稳住心神，接纳该接纳的，学习该学习的。”
围猎场的风波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涟漪在晟国权力核心圈层内持续扩散。李余然意识到了陆其琛的警告，也明白了自己操之过急。他暂时收敛了过于外露的“招揽”姿态，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政务的深度学习与观察中，但内心深处那颗渴望自主的种子，已然扎根。
陆其琛看着暗影司呈上的、关于李余然近期言行的密报，眉头微蹙。密报显示，皇帝不再公开接触特定官员，却在经筵日讲时，向太傅提出了更多关于历代帝王如何驾驭权臣、如何平衡朝堂的问题，问题之精准，远超其年龄应有的水平。
“他在学习，而且目标明确。”陆其琛对安湄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有人为他指明了方向。”
安湄正在核对北境互市的账目，闻言笔尖未停，平静回应：“陛下好学是好事。身为帝王，若不通权谋平衡，才是社稷之危。王爷不也一直希望陛下能尽快成长吗？”
陆其琛走到她身边，阴影笼罩下来：“本王是希望他成长，但希望他成长为一个明辨是非、以社稷为重的君主，而非一个只知权术、猜忌臣工的孤家寡人。” 他的目光锐利，“安湄，你告诉我，你是否觉得，本王是那需要被‘驾驭’的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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