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琛面对朝中的攻讦,反应一如既往的强硬。他甚至没有上疏自辩,只是将一份详细的战报和缴获的西鹰帝国关于离间晟渊联盟、意图各个击破的密令副本,派人直接送到了李余然的案头,随后便以北境防务紧要、需防西鹰反扑为由,拒绝了一切要他回京“述职”的诏令,牢牢掌控着北境的军权。他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和赫赫战功面前,那些聒噪不过是蚊蝇之声。
安若欢的处境则更为艰难。他不仅要面对朝堂的指责,还要处理“共管区”内战后繁杂的善后事宜,以及安抚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百姓。他清瘦的身影愈发单薄,常常在衙署的灯火下忙碌至深夜。萧景宏虽有心维护,但在巨大的朝议压力下,也不得不下旨申饬安若欢“虽有微功,然行事刚愎,险误大局”,罚俸一年,并命令他尽快处理完“共管区”善后,回朝“解释”。
接到旨意时,安若欢正在视察一处被战火摧毁的学堂重建工地。他平静地接旨,谢恩,脸上看不出喜怒。待宣旨太监离去,他望着眼前忙碌的工地和那些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孩童,对身旁的属官轻声道:“加快进度,要在入冬前,让孩子们能回到学堂。”
他没有立刻动身回朝,而是选择留在“共管区”,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抚平战争创伤、恢复秩序与经济之中。他亲自核算每一笔抚恤银两,确保能足额发放到阵亡将士家属手中;他主持修订了“共管区”的战时临时法令,使其逐步回归和平时期的轨道;他甚至引入了渊国江南地区先进的纺织技术,在“共管区”内兴办工坊,安置因战争失去生计的流民。他的务实与勤勉,看在普通军民眼中,胜过千言万语的辩解。
西鹰帝国在军事上受挫后,果然改变了策略。他们派出了规模更大、也更“守规矩”的商队,携带着更加精巧的工业制成品——从自鸣钟、玻璃器皿到更加精良的火枪图纸样本,再次来到了“共管区”。这一次,他们不再提任何政治条件,只是纯粹地做生意,并且表现出对晟、渊两国货物,尤其是丝绸、瓷器和茶叶的极大兴趣,开出的价格也十分诱人。
同时,西鹰的学者、传教士也开始在“共管区”内活跃起来,他们传播着迥异于东方的知识体系、天文历法乃至宗教信仰,其严谨的逻辑和新奇的观念,吸引了不少年轻的士子和好奇的民众。
这种经济与文化上的“软渗透”,其影响远比军队的刀剑更为深远和难以防范。大量的白银通过贸易流入西鹰商人的口袋,而他们的工业品则冲击着“共管区”内原本脆弱的手工业。更让安若欢警惕的是,西鹰带来的那些知识和技术,虽然先进,却也暗含着颠覆传统秩序、动摇两国根基的潜在风险。
陆其琛对此的反应更为直接。他下令严格限制西鹰商队活动范围,禁止其接触任何与军事相关的设施和人员,并对所有进入“共管区”的西鹰书籍、图纸进行严格的审查,凡涉及军械、舆地、战略者,一律查没。他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安若欢说:“要不,找个由头,再把那群苍蝇赶出去?”
安若欢却摇了摇头:“堵不如疏。西鹰之物,确有其精巧可取之处,一味禁绝,反显我辈气量不足,亦会失去了解对手、学习长处的机会。关键在于,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并守住我之根本。”
他开始了新的尝试。他在“共管区”内设立了一个“格物院”,不仅招募本国的工匠学者,也以优厚的待遇,吸引那些对西鹰技术感兴趣的西鹰学者,共同研究、仿制乃至改进西鹰带来的新技术,尤其是那些于民生有益的方面,如水利、农具、医药。同时,他亲自撰写文章,在“共管区”内刊行,以渊国传统的“格物致知”思想来解读、消化这些外来知识,引导民众理性看待,避免盲目崇拜。
这一系列举措,再次展现了安若欢超越时代的远见和灵活务实的手腕。然而,这也引来了更多的非议。渊国朝中,保守派攻击他“引入夷狄之术,败坏华夏正统”;甚至连晟国国内,也有人质疑他“与西鹰过往甚密,其心难测”。
就在安若欢顶着压力推行他的“格物”新政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从渊国皇都传来——一直力挺安若欢、在战争中艰难维持局面的年轻皇帝萧景宏,因积劳成疾,加之战后巨大的压力,竟一病不起,情况危急!
消息传到“共管区”,安若欢如遭雷击,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景宏于他,不仅是君王,更是他倾注心血培养的学生,是他在渊国推行理想的希望所在!他立刻下令备马,准备星夜兼程赶回皇都。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发的前夜,陆其琛竟又一次如同鬼魅般,只带着几名亲卫,出现在了安若欢的衙署。
“你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陆其琛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萧景宏若在,尚能护你一二。他若有事,那些早就视你为眼中钉的人,会立刻将你撕碎!你回去,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让渊国朝局更加混乱,给西鹰可乘之机!”
安若欢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激动而沙哑:“那是我皇!是我的学生!我岂能在他病危之时,苟安于此?!”
“正因他是你的学生,你才更不能回去!”陆其琛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安若欢,“你回去,能替他治病吗?不能!你只会成为众矢之的,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提前发动!你若真想帮他,就留在这里,稳住‘共管区’!这里是你们师徒二人共同的心血,也是他在渊国皇位上的重要政绩和支撑!‘共管区’在,他在朝中的话语权就还在!你若回去,‘共管区’必生变故,他在病中,如何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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