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外的喊杀声和爆炸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死寂。那面“史”字大旗曾经飘扬的方向，只剩下滚滚浓烟，像一块巨大的、污浊的裹尸布，覆盖在扬州城的上空。
赵高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史可法督师，恐怕已经殉国了。一股沉重的悲怆压在他的心头，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走！”他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趁着乱，从那个豁口出去！”
他清点了一下身边的人：王柱，另一个叫李狗儿的年轻兵卒，一个腿部受伤的老兵刘叔，还有那个从火场里救出来、约莫五六岁、已经不哭也不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的小女孩。加上他自己，五个人。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们如同惊弓之鸟，贴着墙根，利用一切废墟和烟雾的掩护，向着东南方向的城墙豁口移动。一路上，惨状更甚。清军似乎已经彻底控制了城池，开始了系统性的“清扫”。一队队辫子兵挨家挨户破门，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哭嚎和清兵的狂笑成了这座城市唯一的“生机”。
赵高翔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观察环境和指挥小队上。他的现代军事知识发挥了作用，总能提前发现危险，选择最不可能的路径。
“停！”他猛地举起拳头，身后几人立刻僵住，缩进一堆倒塌的房梁后面。
只见一队穿着精良铁甲的清军骑兵，押送着几个被捆缚的、穿着明朝文官服饰的人从不远处走过。为首一名清将，身材魁梧，面露骄横之色，正用马鞭指着扬州城，对身旁一个汉人模样的官员大声说着什么。
赵高翔的心猛地一沉。他虽然不认识那个清将，但从其盔甲和气势判断，绝非普通军官。而那个汉人官员，一脸谄媚，正点头哈腰。
“……豫亲王有令，十日不封刀！就是要杀尽这些不服王化的蛮子，让全江南看看抵抗天兵的下场！”清将的吼声隐隐传来。
**豫亲王！多铎！**
赵高翔脑中轰的一声。果然是这位清初名将，努尔哈赤第十五子，亲自指挥了扬州战役。历史记载，他麾下至少有**满、蒙、汉八旗兵十余万**，外加降清的刘良佐、李成栋等部汉军，兵力雄厚，绝非扬州孤城所能抵挡。
“那几个……是史督师帐下的先生……”受伤的刘叔压低声音，带着哭腔，“也被抓了……”
这时，另一名清军传令兵飞驰而来，用满语大声报告。多铎听完，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挥了挥手。
那队骑兵立刻押着几个明官走向不远处的一个空地。很快，几声绝望的咒骂和惨叫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赵高翔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抠进了掌心。这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
他们不敢久留，趁着骑兵离开，再次开始移动。终于，那处巨大的城墙豁口就在眼前。豁口处堆满了尸体，有守军的，也有清军的，显然这里经历过最惨烈的争夺。此时，只有零星几个清兵在把守，更多的清军已经涌入城内享受他们的“盛宴”。
“机会！”赵高翔眼神一凛，“李狗儿，你的弩还有箭吗？”
“还……还有三支。”
“好。听我口令，瞄准最外面那个，射倒他。然后我们全力冲出去，不要回头！”
简单的战术安排完毕。李狗儿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稳定下来，弩箭悄无声息地瞄准。
“放！”
嘣！一声轻微的弦响。远处的清兵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冲！”
赵高翔一把抱起小女孩，王柱搀扶着刘叔，李狗儿断后，五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疯狂地冲向豁口。另外两个守军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举刀要拦时，赵高翔已经冲到了近前。
他根本不做缠斗，身体猛地一撞，用肩头将一个清兵撞开，另一只手里的卷刃腰刀顺势格开另一把砍来的刀，脚下毫不停留，直接冲过了豁口！
城外同样是尸骸遍野，但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一些。他们不敢停歇，一头扎进城外的荒草丛和芦苇荡中，拼命地向南跑，直到彻底听不见城内的喧嚣，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再也挪不动一步。
五人瘫倒在一个干涸的河沟里，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然而，没等他们缓过气，新的危机接踵而至。
一队大约十人的清军巡逻队出现在了河沟上方！他们似乎是在外围拦截溃兵，装备并不精良，更像是新附的汉军。
“嘿！这里有几个明狗！”为首的队正看到了他们，脸上露出狞笑，拔刀走了过来。
赵高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刚刚死里逃生，人人带伤，根本无力再战。
那队正走到近前，目光扫过他们，却没有立刻动手，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操着生硬的官话喊道：
“喂！算你们几个运气好！豫亲王殿下和摄政王爷（多尔衮）有令！只要肯剃发归顺，编入绿营，就可饶尔等不死，还能领饷吃粮！”
他抖开那张布告，上面画着剃发结辫的式样，以及大大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字样。
“把头发剃了，跟我们走！不然，就地正法，首级拿去领赏！”
**剃发令！**
历史上那道彻底激化民族矛盾、导致无数血案的野蛮政令，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了赵高翔面前。
王柱、李狗儿、刘叔都愣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是千百年来深入骨髓的观念。但……活下去的诱惑，以及冰冷的刀锋，就在眼前。
那清军队正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决定！老子没工夫跟你们耗！”
空气仿佛凝固了。刘叔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王柱和李狗儿则看向赵高翔。
就在这时，赵高翔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轻轻放下小女孩，目光平静地扫过自己的弟兄，最后定格在那清军队正脸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字一句地说道：
“头，可以不要。”
“这头发，绝不能剃。”
那清军队正一愣，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随即暴怒：“妈的，给脸不要脸！杀了他们！”
就在清兵们举刀扑上的瞬间，赵高翔动了！他没有去格挡，而是猛地向前一扑，如同猎豹般撞入那队正怀中，同时右手那柄卷了刃的腰刀，狠狠向上捅去！
“噗嗤！”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队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没入自己咽喉的破刀，嗬嗬了几声，栽倒在地。
“杀！”赵高翔拔出刀，血溅了他一脸，状若疯魔，对着愣住的王柱和李狗儿吼道。
王柱和李狗儿被首领的悍勇和决绝瞬间点燃了血性，嚎叫着举起手中仅存的武器冲了上去。刘叔也挣扎着爬起来，用身体护住了那个小女孩。
这队清兵本就是乌合之众，队正突然被杀，顿时乱了阵脚。而赵高翔三人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爆发出的战斗力远超对方想象。
一场短暂而血腥的混战之后，五个清兵被杀死，另外几个见势不妙，扭头就跑。
河沟里，又添了几具尸体。
赵高翔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他脸上滑落。
王柱和李狗儿也受了些轻伤，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茫然，而是充满了一种火焰般的亮光，他们看着赵高翔，仿佛在看一座灯塔。
刘叔老泪纵横，喃喃道：“不能剃……不能剃啊……剃了发，做了鞑子的鬼，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祖宗……”
赵高翔走到那清军队正的尸体旁，捡起了那张“剃发令”布告，看也没看，三两把撕得粉碎，扔在风中。
碎片如同纸钱，飘散在血色的夕阳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仅存的追随者，声音疲惫却无比坚定：
“都看到了？这就是我们的路。”
““从现在起，我们不仅仅为家皇帝卖命，只为我们自己，为这身汉家衣冠，杀出一条活路”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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