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在混沌的梦境中沉浮，万载的孤寂、亲人的逝去、双儿挡在身前的决绝、通天路碎的轰鸣……无数画面碎片如同荆棘，缠绕着他的神魂，让他即使在沉睡中也不得安宁，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无尽的痛苦轮回中，他忽然感觉到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瘙痒。
一下，又一下。
他猛地从那深沉的梦魇中挣脱，豁然睁开了双眼！
视线下方，一张带着戏谑笑容、皱纹如同老树皮般挤在一起的老脸，正凑得极近。对方手里，还捏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来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着他的鼻尖。
这张脸……这张他以为早已在时光长河中湮灭、只在最深梦境和回忆里才会出现的脸……
“师……师傅？！” 白辰猛地坐起身，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有些变调。他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或者心魔再生。
眼前之人，不是那邋里邋遢、爱财如命、怕死却又在某些时刻异常靠得住的老骗子雷君化，又是谁？！只是，他身上的道袍似乎更破旧了些，眼神中的浑浊少了些，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雷君化见他醒来，嘿嘿一笑，将狗尾巴草随手一丢，斜靠在旁边，翘起二郎腿，姿态一如当年那般随意不羁：“行啊，臭小子，算你还有点良心，过了这万把年，还记得我这个老骗子师傅。”
“师傅……真的是你？” 白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似乎想确认一下这是否是幻觉，“你……你没死？这些年，你去哪里了？陆远师弟和云阳师弟呢？”
听到徒弟们的名字，雷君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了些许，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虚空，带着无尽的唏嘘：“唉……他们两个啊，没能突破境界，早在几万年前，就已经寿终正寝了……到底是老头子我没用，没能护着他们走得更远……”
几万年……白辰心中一阵刺痛。对于他这等近乎不朽的存在而言，时间早已模糊，但听到故人早已化作黄土，那份怅然依旧清晰。
但他随即敏锐地察觉到师傅话里的异常：“等等，师傅你……” 他仔细感知，却发现眼前的雷君化气息内敛至极，竟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这绝非当年那个炼气筑基的小老道能达到的境界！
雷君化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转过头，神秘地冲他眨了眨眼：“臭小子，光顾着自己厉害了，就不想听听，后面老头子我的故事？”
他不等白辰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漫长与孤寂：
“当年你破碎虚空走了之后，老头子我带着他俩，守着无敌门那点念想，也憋着一股劲啊……许你小子天才，就不许老骗子我偶尔走个狗屎运？”
“后面啊，老头子我又独自苦修了三万两千年……” 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许是老天爷终于打盹了，还真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悟到了那《长春天元功》的一丝真谛，总算是……入了门。”
他顿了顿，看着白辰震惊的眼神，嘿嘿笑道：“这一入门才知道，这功法邪门得很。入门之后，每隔一百年一散功，然后……嗯，就会变成幼儿。”
白辰瞳孔微缩。
雷君化继续道：“等到功法小成，每隔三百年一散功，变成小孩子。”
“功法大成后，每隔五百年一散功，变成小少年。”
“等到像你现在这样，功法巅峰了，就能每隔一千年一散功，保持容颜不改啦。”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认命：“老头子我天资有限，折腾了无数岁月，也就勉强混了个小成。这不，这次三百年的期限又到了，散功在即。十界九地，乱七八糟的，老头子我思来想去，就你这儿还算清净，也只放心你，所以这不就来找你了吗？”
随着他的话语，白辰眼睁睁地看着师傅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原本干瘦佝偻的身躯逐渐挺直、缩小，脸上的皱纹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抹平，花白的头发变得乌黑浓密……几个呼吸之间，坐在他面前的，就不再是那个邋遢老道，而是一个眉清目秀、眼神灵动，约莫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
但这变化还未停止！
少年的身形继续缩小，很快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虎头虎脑。
接着，又变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幼童，粉雕玉琢。
最后，光芒散去，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个裹在宽大道袍里、咿咿呀呀、挥舞着白嫩小手臂的……婴儿！
白辰彻底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那个正努力想从过大的道袍里挣脱出来的小婴儿，大脑一片空白。
师……师傅？！
那个坑蒙拐骗、吹牛不打草稿、怕死又抠门的雷君化……变成了一个奶娃娃？！
那小婴儿似乎对束缚很不满，瘪了瘪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白辰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柔软得一碰仿佛就会碎掉的小小身体，笨拙地抱了起来。入手是难以言喻的柔软和脆弱，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他抱着这个“师傅”，整个人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这算怎么回事？！
他愣神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这事太过离奇，他一个人实在处理不了。红姑！对，得找红姑商量！
他抱着婴儿师傅，身形一闪，便回到了青岚宗后山小院。
红姑正举着酒坛子狂饮，见到白辰回来，刚想开口，目光就被他怀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儿吸引住了。
“这……这是？” 红姑眼睛瞬间亮了，如同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立刻收了剑凑过来，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带着母性光辉的惊喜笑容，“你从哪里捡来的孩子？好可爱啊！”
她伸手就想来抱，手指轻轻逗弄着婴儿的脸颊，欢喜得不得了：“哎呀，你看他多乖！是不是饿了？来来来，给我，我看看能不能……”
她说着，竟然作势要解开衣襟喂奶！
“不可！！” 白辰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一步，将婴儿紧紧护在怀里，脸色严肃得近乎惊惶，“绝对不可以！”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他师傅！虽然现在是个婴儿，但让红姑喂奶……这画面太惊悚，他不敢想！
红姑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不满地蹙起秀眉：“怎么了？一个捡来的孩子，我喂他点奶水怎么了？你看他多小，多需要人照顾！”
“他不是捡来的！他……他身份特殊！总之，绝对不能喂！而且你肯定没有！” 白辰语气斩钉截铁，却又无法详细解释，只得试图转移话题，“我在想，是不是该给他寻一户稳妥的凡人家收养，让他平安长大……”
“没有，你什么意思，不喂怎么知道有没有？我不同意送人，这个你不要想！” 红姑一把从白辰怀里将婴儿“抢”了过来，如同护崽的母鸡，紧紧抱在怀里，眼神警惕地看着白辰，“不行！我不同意！多好的孩子，既然到了我们手里，就是缘分！怎么能再送出去？你看他多喜欢我！”
那婴儿（雷君化）似乎也觉得红姑怀里更软和，竟然停止了咿呀，小脑袋往她怀里蹭了蹭，还咧开没牙的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这一笑，彻底融化了红姑的心。
“你看！他笑了！他喜欢我！” 红姑心花怒放，抱着婴儿原地转了个圈，脸上洋溢着白辰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喜悦和激动，“这事不用你管了！我这就带他回剑域！我爹要是知道他要有‘孙子’抱了，不知道得多开心呢！”
说罢，根本不给白辰任何反对和解释的机会，红姑身上红光一闪，直接撕裂虚空，抱着她那“捡来的大孙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白辰一个人站在原地，伸着手，僵立当场，看着红姑消失的方向，脸上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解释？
这该怎么解释？
说您怀里抱着的不是孙子，是您道侣那散功变成了婴儿的、曾经的骗子师傅？
白辰仰头望天，只觉得这万载岁月积攒下的淡定从容，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这日子，怕是没法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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