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楼设备层的空气带着尘埃和陈旧机油的味道，与方才高空中的冰冷死亡气息截然不同。三人的喘息声在空旷的金属空间里回荡，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李志文临死前的惨叫似乎还在耳边萦绕，混合着通风管道断裂的爆炸余音，构成一幅残酷的内心画卷。
罗德里格斯探长第一个挣扎着站起来，他走到设备层通往楼内的防火门旁，侧耳倾听。楼下隐约传来商业中心惯有的背景音乐和人流杂音，似乎暂时还未被外面的混乱波及。但这平静能维持多久？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们很快会搜查这栋楼。”罗德里格斯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疲惫。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几乎无法站立的苏晚，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眼神哀戚的老约翰。“约翰，还能行动吗？”
老约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有些空洞，仿佛还停留在李志文坠落的那一瞬间。他一生经历坎坷，但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一个年轻人在眼前惨死，依旧是难以承受之重。
苏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大脑的刺痛感稍有缓解，但一种深沉的虚弱感笼罩着她。她尝试再次调动那微弱的精神力去感知周围，却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电子噪音，如同隔着毛玻璃看世界。透支的代价比她想象的更大。
“他们……‘清道夫’……他们会怎么处理那个U盘？”苏晚突然问道，声音微弱但清晰。
罗德里格斯皱紧眉头：“他们会回收它。但你说你干扰了信号？”
“只是暂时的，用网络洪流淹没了它的信标。一旦他们物理获取了U盘，信标是否继续工作已经不重要。他们可以尝试破解里面的内容……”苏晚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老约翰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那个东西……‘潘多拉’，它给我的感觉，不仅仅是数据。它像是有生命的，有某种……意志。”他回想起在诊所地下室，触碰终端时那瞬间侵入脑髓的冰冷和低语，不禁打了个寒颤。
罗德里格斯对此将信将疑，他更倾向于那是高度机密的信息武器产生的心理压力。但此刻，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让U盘落在他们手里。至少，不能让他们轻易得到里面的东西。”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配枪，只剩下最后一支备用弹匣，寥寥数发子弹。“我们需要联系外界，真正的、可信赖的支援。”
他的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显然对方使用了强效的区域信号屏蔽装置。
“商业楼的公共网络……”苏晚提示道，但随即摇头，“不行，太容易被监控和追踪。我的状态也无法再有效干扰。”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但规律的震动从罗德里格斯探长的战术背心内侧口袋传来。他微微一怔，迅速掏出一个比手机更厚、造型更粗犷的黑色设备。
“卫星电话！”他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我一直带着备用，但之前在大楼里可能被更局部的干扰器屏蔽了！”这里的设备层结构，或许削弱了那种针对性的干扰。
他立刻尝试拨号，但设备的加密指示灯闪烁了几下，连接极不稳定。
“信号很弱，时断时续。”罗德里格斯焦急地尝试着，终于，在几次失败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模糊且夹杂着大量噪音的声音。
“总部……滋滋……罗德里格斯？你们……情况……滋滋……”
“我是罗德里格斯！我们遭到‘清道夫’伏击，位置在马尼拉湾区和相邻商业楼设备层！对方火力强大，李志文技术员已经殉职！重复，我们急需紧急支援和撤离！”罗德里格斯几乎是吼着对着话筒喊道。
“……收到……信号……极差……坚持……尝试定位……滋滋……有内……”通话再次被剧烈的噪音打断，最后几个字模糊不清。
“喂？喂！总部！”罗德里格斯用力拍打着卫星电话，但屏幕上的信号图标已经完全消失。他懊恼地垂下手臂。
“他们说什么？有内什么？”苏晚敏锐地捕捉到最后一个模糊的字眼。
罗德里格斯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说‘有内……’，可能是‘有内鬼’，或者‘有内部问题’。”这个猜测让他心头发寒。如果警队高层或者情报部门内部真的被渗透，那他们现在的处境就更加绝望了。任何看似救援的力量，都可能变成新的屠刀。
这个可能性像一块巨石压在三人心头。
“不能指望不确定的救援了。”老约翰深吸一口气，似乎从悲伤中强行挣脱出来，属于老兵的坚韧重新回到眼中，“我们必须靠自己离开。这栋商业楼结构复杂，人流量大，是我们隐藏和移动的机会。”
他走到设备层的边缘，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下观察。“下面是商业中庭，人很多。我们可以混入人群，想办法从其他出口离开。或者……”他抬头看向上方，“找到这栋楼的货运通道或者员工区域，那里通常有直接通往地下停车场或后巷的路径。”
“混入人群风险也大，他们肯定有人员在外围监视和识别。”罗德里格斯分析道，“走内部员工通道更隐蔽，但可能遇到保安或者……埋伏。”
就在他们权衡利弊时，楼下商业区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平和的背景音乐被切断，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消防警报声！人群的惊呼和奔跑声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他们动手了！”罗德里格斯瞬间明白，“制造混乱，方便搜查，或者逼我们出去！”
“走！向上还是向下？”苏晚强撑着站起来，眩晕感依旧存在，但求生的意志支撑着她。
“向下！混入混乱的人群也许能扰乱他们的视线！”罗德里格斯当机立断，“跟紧我！”
他猛地推开防火门，三人迅速冲入楼梯间。刺耳的消防警报在封闭的楼梯井里回荡，震耳欲聋。上方和下方都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既有惊慌失措的顾客和店员，也夹杂着一些节奏分明、快速移动的脚步声——那是训练有素的人在利用混乱进行搜索。
他们顺着楼梯向下，试图融入从高层疏散下来的人流。罗德里格斯将手枪隐蔽地收在衣内，但手紧紧握着枪柄。苏晚低着头，用散落的头发遮挡住侧脸，同时尽力收敛自己那微弱的精神力场，如同受伤的动物本能地隐藏气息。老约翰则扮演着惊慌的老人角色，步履蹒跚，混在人群中毫不显眼。
来到商业楼的中庭层，这里已经乱成一团。人们尖叫着向各个出口涌去，保安试图维持秩序但收效甚微。消防喷头被触发，水雾弥漫，进一步增加了混乱和视线阻碍。
罗德里格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很快发现在几个关键出入口，有一些穿着普通服装但眼神锐利、身形健壮的人正在冷静地观察着混乱的人群，他们的耳朵里都戴着隐蔽的通讯耳麦。
“清道夫”已经渗透进来了！
“不能去主出口。”罗德里格斯低声道，拉着苏晚和老约翰转向一个相对人少的侧廊。那里通往餐饮区和电影院。
就在他们转入侧廊的瞬间，迎面撞上两个正在快速搜索的“清道夫”成员！双方距离不足五米！
那两人显然也没料到目标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方向，愣了一下。
“砰！砰！”
罗德里格斯反应快如闪电，在对方抬枪的瞬间率先开火！两声急促的枪响淹没在嘈杂的警报和人群尖叫声中，两名“清道夫”成员应声倒地。
但枪声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在那边！”远处传来呼喊声，更多的脚步声朝着侧廊汇聚而来。
“快跑！”罗德里格斯吼道，三人不顾一切地沿着侧廊向前冲。
侧廊的尽头是电影院的后场区域，这里人员相对稀少，但地形复杂。他们闯入一个灯光昏暗的走廊，两边是放映间的门。
“分开走！”老约翰突然喊道，“目标太大！我和苏小姐一组，探长你吸引他们注意力！我们在b2层地下停车场的c区汇合！我记得这栋楼的平面图，那里有个废弃的货运电梯井可以暂时藏身！”
这是一个危险的提议，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提高生存几率的方法。罗德里格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尤其是状态极差的苏晚。
“保护好她！”他对老约翰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追兵来的方向开了几枪，然后冲向另一个岔路，试图将敌人引开。
老约翰则拉着苏晚，迅速推开一扇标着“设备间-闲人免进”的门，闪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堆满旧座椅和放映设备的小仓库，灰尘密布。老约翰迅速将门反锁，并用一个沉重的旧柜子抵住。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枪声，显然是罗德里格斯成功吸引了大部分追兵。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苏晚因虚弱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老约翰靠在门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他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苏晚。
苏晚靠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沙发旁，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苍白，她闭着眼睛，似乎在努力调息。
“苏小姐，你怎么样？”老约翰关切地问道。
苏晚缓缓睁开眼，眼神中除了疲惫，还有一种奇异的光芒。“约翰先生……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东西。”
“什么？”
“那个U盘……‘潘多拉’……”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惧，“它……它好像被激活了更深层的东西。不是信标，是别的……就在刚才，混乱发生的时候。”
老约翰心中一凛：“你还能感知到它？隔着这么远？”
“不是清晰的感知，更像是一种……共鸣。”苏晚努力寻找着词汇，“当我的精神力因为透支而变得异常敏感又脆弱时，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丝来自那个方向的……‘波动’。它不再仅仅是发送信号，它好像在……‘吸收’或者‘学习’。”
“学习？”老约翰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对，学习周围的网络数据，学习那些试图攻击它、破解它的防火墙模式……甚至……”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学习那些接触它的人的行为模式和思维逻辑。就像一种病毒，在适应宿主。”
这个描述让老约翰想起了最初接触“潘多拉”时感受到的那股冰冷的、试图侵入的意识。难道那不仅仅是心理压力？那个U盘里封存的，真的是一种具有某种初级人工智能甚至更诡异特性的“活体”信息聚合物？
如果真是这样，“清道夫”组织强行破解和获取它的行为，不是在夺取一个武器，而是在打开一个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潘多拉魔盒！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苏晚虚弱但坚定地说，“不是为了我们自己逃命，而是……为了不让那个东西被完全释放出来。”
老约翰沉默地点点头。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间谍与反间谍、追捕与逃亡的范畴。他们卷入了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就在这时，苏晚突然捂住额头，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怎么了？”
“又来了……那种波动……更强了……”苏晚的额角渗出冷汗，“它好像……遇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是暴力……大量的暴力数据和死亡信号……”
与此同时，在隔壁那栋被“清道夫”控制的大楼内。
一名技术专家模样的“清道夫”成员，正小心翼翼地将从弱电接线盒里取出的U盘终端连接到一个特制的、完全物理隔离的便携式分析平台上。平台周围站着几名全副武装的护卫。
“信号信标已经消失，可能是硬件损坏，或者被之前的网络干扰破坏了发射模块。”技术专家报告道，“正在尝试读取核心数据……遇到强大的加密锁，结构从未见过。”
负责现场指挥的一名“清道夫”小队长，代号“黑曼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一排排滚动的乱码和破解进度条。“不惜一切代价，打开它。这是最高优先级任务。”
技术专家调动了所有的破解算法，甚至尝试了一些非常规的电流冲击试图绕过加密。平台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
突然，分析平台的屏幕猛地一黑，随后又亮起，但上面不再显示破解进度，而是出现了一片极其复杂、不断自我重构、仿佛具有分形几何美感的诡异图案。图案的中心，是一个缓缓旋转的、如同黑洞般的漩涡。
“怎么回事？”黑曼巴皱眉。
“不……不知道！”技术专家惊慌地操作着控制台，“系统被反制了！它……它在反向分析我们的平台！我们的防火墙正在被快速破解！这不可能！”
那漩涡仿佛拥有吸力，让盯着它看的人感到一阵精神恍惚。
“断开连接！”黑曼巴感到一丝不妙，立刻下令。
但已经晚了。
“砰！”便携式分析平台的一处电源模块过热爆炸，火花四溅！紧接着，整个平台的系统彻底崩溃，冒起黑烟。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楼内所有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然后彻底熄灭！备用电源系统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延迟了几秒才勉强启动，提供着昏暗的应急照明。
通讯频道里瞬间充满了杂音和混乱的报告。
“报告！主电源失效！”
“报告！电梯系统失控！”
“报告！部分门禁系统锁死！”
“我们遭到了网络攻击？！”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被放置在隔离台上的U盘，其表面的指示灯极其微弱地、以一种不属于任何已知二进制代码的诡异节奏，轻轻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又像是进入了某种……蛰伏状态。
黑曼巴在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那个看似已经损坏的U盘，又看了看一片混乱的周围。任务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故。目标必须捕获，但这个诡异的U盘，也必须带走。他感到事情正在脱离掌控。
而在商业楼黑暗的设备间里，苏晚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
“波动……停止了。”她喃喃道，带着一丝恐惧和明悟，“不是消失，是……沉淀下去了。它好像……‘吃饱了’。”
老约翰看着窗外因大面积停电而陷入更深度混乱的城市街区，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猎人与猎物的游戏仍在继续，但舞台的阴影处，一个更危险、更不可控的“演员”，已经悄然登台。
他们的逃亡之路，将不得不与这个无形的、成长中的威胁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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