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湾区，以这片商业楼为核心，周边近十个街区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霓虹招牌熄灭，街灯沉默，只有车辆零星的灯光和人们手机屏幕的光芒，在压抑的昏暗中摇曳，如同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萤火。混乱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交通瘫痪，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更添无序。
商业楼设备间内，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消防警报因主电源失效而停歇，突如其来的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慌。外面世界的喧嚣被厚重的墙壁过滤，只剩下模糊的、如同深海鱼群般骚动的声音。
苏晚那句“‘吃饱了’”，让老约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年轻时在丛林、在沙漠经历过最残酷的战斗，面对过最狡诈的敌人，但那种恐惧源于已知的物理规则和人类行为的逻辑。而此刻，他们面对的是一种无形的、违背常理的存在，一种以信息和能量为食粮的……东西。
“它……以刚才的暴力破解和电力过载为食？”老约翰的声音干涩，他摸索着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老式的金属手电筒，拧亮。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苏晚苍白如纸、却带着一种奇异洞察力的脸。
“不完全是‘食’……更像是一种刺激，一种让它‘苏醒’和‘学习’的催化剂。”苏晚靠在布满灰尘的旧沙发上，闭着眼，努力捕捉着那残留的、虚无缥缈的感知，“我能感觉到，它在模仿，在适应。那个试图破解它的系统，它的防御机制，甚至操作者的行为模式……都成了它数据库里的一部分。停电是它自我保护，或者说，是它消化吸收时产生的‘排泄物’或‘新陈代谢’。”
她用人类生理来比喻这个非人的存在，显得格外诡异。老约翰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一个能学习、能适应、能影响物理世界的电子幽灵？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立刻。”老约翰压下心中的悸动，当务之急是生存。“停电是机会，混乱能给我们掩护。去b2停车场c区，希望罗德里格斯探长能赶到。”
他移开抵门的柜子，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外面走廊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光，如同墓地的鬼火。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气息，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物品摔碎、哭喊和呵斥的声音。人类文明的外衣在失去光明的瞬间，变得如此脆弱。
老约翰示意苏晚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融入这片混乱的黑暗。他们避开主通道，沿着员工通道和后勤区域向下摸索。老约翰对建筑结构的直觉和记忆发挥了作用，他像一只在洞穴中穿梭的老鼠，精准地找到通往地下层的楼梯。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几波惊慌失措的商场员工和顾客，也遇到了试图维持秩序却束手无策的保安。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混在人群中、刻意低调的身影。停电似乎暂时打乱了“清道夫”的搜索节奏，他们的通讯和监控系统显然也受到了影响。
然而，危险并未远离。
在下到b1层（停车场上一层，通常是货仓和设备区）时，他们经过一个半开的配电室门。里面传来压抑的对话声，使用的是某种东欧语系的语言，语调急促。
老约翰立刻拉住苏晚，闪身躲进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凹槽里。
“……不是常规故障，核心节点烧毁了，像是……能量反馈。”
“找到目标优先，U盘已回收，但状态异常。‘黑曼巴’命令，必要时可清除所有潜在携带者。”
“明白。A、b小队封锁出口，c队逐层清扫。电力恢复前完成。”
对话短暂停止，然后是脚步声远去。
苏晚和老约翰屏住呼吸，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清道夫”并未放弃，反而因为U盘的异常和停电变得更加警惕和……残忍。“清除所有潜在携带者”，这意味着他们不再区分目标，宁错杀不放过。
“走，快去c区。”老约翰低声道。
他们加快脚步，穿过堆满货箱的b1层，终于找到了通往b2停车场的楼梯。这里的空气更加阴冷潮湿，混合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应急照明灯稀疏地亮着，使得巨大的停车场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朦胧的阴影中，无数车辆静默地停放着，如同钢铁棺椁。
按照记忆，老约翰带着苏晚向c区摸去。c区位于停车场最偏僻的角落，灯光尤其昏暗，停放的车辆也多是些积灰的旧车，显然很少使用。
就在他们接近目标区域——一个标识着“设备维护，禁止入内”的锈蚀铁门时，前方阴影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老约翰瞬间将苏晚拉至一辆厢式货车后，同时关闭了手电筒。
黑暗中，只能听到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一个压低的声音从铁门方向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约翰？苏？”
是罗德里格斯探长的声音！但他没有直接现身，显然也保持着高度警惕。
“探长？”老约翰谨慎地回应，但没有移动。
“是我。”罗德里格斯的身影从一根承重柱后闪出，他看起来颇为狼狈，制服有多处刮痕，脸上带着硝烟和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快步靠近，低声道：“甩掉了尾巴，但他们正在分区搜查停车场。我们时间不多。”
“我们听到他们的命令，要清除所有‘潜在携带者’。”苏晚从货车后走出，声音依旧虚弱。
罗德里格斯脸色难看地点点头：“我也截获到片段通讯。他们疯了。而且……”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晚，“停电的时候，我这边的一个‘清道夫’小队携带的电子设备突然全部失灵，包括他们的夜视仪。他们像是没头的苍蝇，我才趁机脱身。这……和你有关系吗？”
苏晚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余悸：“不，是‘潘多拉’。它被强行破解时产生了某种……能量爆发或者信息反冲。”
罗德里格斯虽然难以完全理解，但事实摆在眼前。那个U盘的危险性远超想象。
“先别说这些，你说的货运电梯井在哪里？”老约翰催促道。
罗德里格斯指向那扇锈蚀的铁门：“后面是老的货运通道，电梯井已经废弃多年，但维护梯应该还能用。下面可能连通着更老的市政管道或者防空洞系统，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
他尝试推开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空旷寂静的停车场里传出老远。
三人心头一紧。
果然，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远处就传来了呼喝声和迅速逼近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柱开始在车辆间扫射！
“被发现了！快进去！”罗德里格斯低吼，用力完全推开铁门。
门后是一条狭窄、布满蛛网的通道，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通道尽头，是一个敞开的、黑洞洞的电梯井口，冰冷的空气从下方倒灌上来。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子弹呼啸而来，打在铁门和周围的墙壁上，溅起一串火星和水泥碎屑！
“清道夫”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罗德里格斯探长迅速闪到门侧，凭借经验听声辨位，用手枪中最后的几发子弹进行压制性还击。枪声在通道内激烈回荡。
“约翰，带她下去！快！”罗德里格斯头也不回地吼道，目光死死盯着通道入口处晃动的光影和脚步声。
老约翰不再犹豫，拉着苏晚冲向电梯井口。井口边缘悬挂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金属维护梯，向下延伸入无尽的黑暗。
“我先下！”老约翰将手电筒咬在嘴里，手脚并用地开始向下爬。梯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苏晚紧随其后。她的体力几乎耗尽，手臂酸软，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下方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口腔，散发着未知的危险气息。但她没有选择。
就在苏晚的身体刚刚没入井口时，通道入口处发生了激烈的交火！罗德里格斯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随即传来了肉体碰撞和闷哼的声音！他显然是在进行最后的肉搏！
“探长！”苏晚忍不住向下喊道。
“别管我！走！”罗德里格斯的声音传来，带着决绝和一丝痛楚。
老约翰在下方催促：“苏小姐，快！我们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苏晚咬紧牙关，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她强迫自己继续向下。每一格梯子都如同刀山火海。
上方，搏斗声和几声沉闷的击打声后，一切归于寂静。然后，是“清道夫”成员冷静的报告声：“目标之一制服。另一目标进入废弃电梯井。”
手电光柱从上方向下扫来，照亮了正在攀爬的苏晚和老约翰。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清道夫”成员开始试图攀爬维护梯。
老约翰和苏晚心中绝望。在这样垂直的通道里，他们就是活靶子！
突然！
“嗡——！”
一阵低沉诡异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以电梯井为中心扩散开来！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鼓膜和……神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颅内震动！
正准备向下射击和攀爬的“清道夫”成员动作猛地一僵，有人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手中的武器差点脱落。他们的战术耳机里爆发出刺耳的杂音，有人甚至因为瞬间的平衡失调而从梯子上跌落，发出凄厉的惨叫！
就连下方的老约翰和苏晚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苏晚差点松手摔下去。
这嗡鸣声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便戛然而止。
但就是这短暂的干扰，给了他们宝贵的喘息之机！
“怎么回事？！”上方的“清道夫”惊疑不定，通讯暂时中断，设备似乎又受到了不明干扰。
老约翰来不及细想，趁着对方混乱，加快了下滑的速度。苏晚也拼尽最后力气跟上。
他们不知道下降了多久，也许三四层楼的高度，终于踩到了实地——电梯井底部堆积着厚厚的垃圾和淤泥。
井底侧壁有一个被拆掉栅栏的通风管道口，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这是罗德里格斯之前提到的可能通路。
“进去！”老约翰毫不犹豫地率先钻入。管道更加狭窄，只能匍匐前进，里面充满了污水和腐烂物的恶臭。
苏晚紧随其后。在完全爬入管道前，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上方。
电梯井口的光亮如同一个遥远的星星。而在那星光之下，她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不是“清道夫”的，那双眼睛冷静、深邃，带着一种非人的观察感……是罗德里格斯吗？不，不像。那感觉转瞬即逝。
她不敢停留，迅速爬入管道深处。
管道并非一直向下，而是有着复杂的弯折和岔路。老约翰凭借着对城市地下结构的模糊记忆和求生本能选择方向。他们爬过积水，爬过鼠群，爬过令人作呕的垃圾堆。
就在他们几乎要迷失在这地下迷宫时，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和水流声。
他们小心翼翼地爬出管道出口，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宽阔、幽暗的地下河渠边缘。浑浊的水流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头顶是巨大的拱形混凝土结构，远处隐约能看到城市的灯光通过排水格栅渗透下来，如同遥远的天光。
这里似乎是马尼拉老城地下排水系统的一部分。
暂时安全了。
两人瘫坐在潮湿的渠岸边，精疲力尽，浑身污秽。罗德里格斯探长生死未卜，李志文惨死，他们如同丧家之犬，在这黑暗的地下世界逃亡。
苏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脑的刺痛感依旧，但那种与“潘多拉”之间的诡异共鸣似乎减弱了，或许是距离的原因，或许是它再次进入了“蛰伏”。
然而，一种新的、细微的“声音”开始在她过度消耗而变得异常敏感的精神感知中浮现。
不是电子信号，不是“潘多拉”的波动。
而是这片黑暗本身的声音。
是水流淌过古老砖石的呜咽，是远处城市运转传来的、被大地过滤后的低沉轰鸣，是无数生命在这座城市地下活动所残留的、微弱的情感印记……绝望、恐惧、贪婪、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非人的“注视”。
这注视感，与她在电梯井口那一瞥感受到的，隐隐相似。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地下河渠的黑暗深处。
那里，除了流淌的污水和永恒的黑暗，似乎空无一物。
但苏晚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这片阴影中，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猎杀远未结束，而他们，似乎闯入了一个更古老、更深邃的棋局。
“约翰先生，”苏晚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河渠中显得格外轻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们不是唯一的‘老鼠’。这地下，还有别的‘猎人’。”
老约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但他相信苏晚的感知。老兵的本能告诉他，这片看似死寂的地下世界，危机四伏。
他们的逃亡，从城市的钢铁丛林，转入了更加未知、更加凶险的地底深渊。而那个名为“潘多拉”的诅咒，如同一个黑暗中的低语者，它的影响，正开始以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渗透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包括这片被遗忘的地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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