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兰若寺浸染得愈发阴森。殿内，篝火摇曳，映照着燕赤霞刚毅的脸庞和宁采臣不安的睡容。李长青静坐一旁，气息与整个破败大殿、乃至寺外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幽冥画卷的一部分，而非外来之客。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寺外的鬼哭狐鸣不知何时低伏了下去，一种更深沉的寂静笼罩四野，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弱小生灵对未知恐怖的蛰伏。
忽然，李长青微阖的双目睁开一线，目光平静地投向殿外某处黑暗角落。几乎同时，燕赤霞也猛地警醒，手瞬间按上了膝间的剑匣，眼中精光一闪。
“有东西靠近！”他低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宁采臣被惊醒，惶然四顾：“什……什么东西？”
只见殿门外，一缕若有若无的白色烟气悄然渗透进来，于清冷的月光下缓缓凝聚，最终化形成一位白衣女子，正是去而复返的聂小倩。只是此刻，她脸上再无之前的妖媚与诡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惧、哀愁与深深的无奈。她不敢踏入殿门，只是远远地跪伏在门槛之外，身形虚幻，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小……小女子聂小倩，拜见上仙，拜见燕大侠。”她的声音带着颤意，楚楚可怜，却比之前的伪装真实了千百倍。
燕赤霞眉头紧锁，冷哼一声：“妖孽，还敢回来！莫非是那老妖婆又派你来使什么诡计？”
“不！不是的！”聂小倩慌忙抬头，美眸中泪光盈盈，“姥姥……姥姥她受了上仙警示，震怒异常，却又惊惧上仙神通，暂不敢亲身来犯。她……她命小女子前来，是……是再次试探，若有可能，务必……务必吸取几位阳气回去复命……”她说到后面，声音细若蚊蝇，充满了屈辱与恐惧。
宁采臣见她这般模样，想起之前被她所惑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后怕，又生出一丝不忍。
李长青神色不变，淡然开口：“那你此刻现身，意欲何为？”
聂小倩伏地再拜，泣声道：“上仙明鉴！小女子本也是良家女子，不幸早夭，尸骨被那树妖姥姥掌控，魂魄受其禁制，迫不得已才做这害人的勾当，实非本心！每每害人之后，内心煎熬，痛苦不堪。今日得见上仙神威，更知姥姥绝非上仙对手。小女子斗胆，恳请上仙慈悲，救小女子脱离苦海，超度往生！”
她言辞恳切，悲悲切切，闻者动容。宁采臣早已心生怜悯，忍不住看向李长青和燕赤霞。
燕赤霞面色稍缓，他行走江湖，斩妖除魔，却也并非不分青红皂白。这聂小倩确属被迫，其情可悯。他看向李长青，显然是以他为首。
李长青目光如炬，直视聂小倩的魂魄本源，那缠绕其上的树妖禁制以及更深层的一丝来自黑山的幽冥印记，在他眼中纤毫毕现。他缓缓道：“你魂魄与妖树本体及阴间某处气运相连，禁制根深蒂固，寻常超度之法，难解其缚。”
聂小倩闻言，脸上血色（尽管鬼魂并无血色）尽褪，眼中希望之火几近熄灭。
“不过，”李长青话锋一转，“你既心存善念，不愿同流合污，倒也并非全无机会。”
他并指如剑，指尖并未蕴含任何刚猛法力，反而流淌出一缕极其精纯、仿佛源自天地未开之时的混沌气息，其中又隐隐分化出一丝至阴至柔、滋养魂灵的本源之力。他以指代笔，于虚空中缓缓划动。
随着他指尖划过，一道道玄奥无比的银色符文凭空生成，那些符文并非此界常见的道家符箓或佛门真言，其结构更加古老、简洁，直指幽冥法则与灵魂本质。符文首尾相连，竟在虚空中凝聚成一道薄如蝉翼、闪烁着清冷辉光的灵符——玄阴度魂符。
此符并非强行摧毁禁制，而是以无上玄阴之道，模拟轮回接引之力，潜移默化地渗透、分解那树妖禁制与幽冥印记，同时护住聂小倩的魂魄本源，使其不受反噬，并为其指引一条脱离此方幽冥束缚的往生之路。
“此符予你。”李长青屈指一弹，那道银色灵符轻飘飘地飞向聂小倩，无声无息地融入她的魂体之中。
聂小倩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清凉温润的力量流遍魂体，那多年来如附骨之疽般折磨她的禁制，竟隐隐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灵魂深处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安宁。她心中狂喜，再次叩首：“多谢上仙赐符！此恩此德，小女子永世不忘！”
“此符之力，需时日化解禁制。在此期间，你暂且虚与委蛇，莫要让那树妖起疑。”李长青吩咐道，“此外，我有一问，那黑山老妖，在阴间势力如何？与地府关系若何？”
聂小倩得了生机，对李长青更是感激涕零，知无不言：“回上仙，那黑山老妖乃是阴间一座万年黑山修炼成精，法力深不可测，麾下妖兵鬼将无数，掌控着阴间枉死城周边大片疆域，自号‘黑山老爷’。据说，连地府十殿阎罗中的几位，因其根基深厚、势力庞大，且似乎与某些上古幽冥秘辛有关，也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它的存在。姥姥便是依仗它的势，才能在兰若寺如此横行。”
李长青若有所思。枉死城？十殿阎罗默许？看来此界地府的问题，比表面看来更加复杂。这黑山老妖，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妖鬼，其背后可能牵扯到此界幽冥本源的某种变故或缺失。
“好了，你且回去吧，免得树妖生疑。”李长青挥了挥手。
聂小倩再拜，身形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殿外夜色中。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宁采臣长舒一口气，对李长青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燕赤霞则叹道：“李先生符法通玄，燕某闻所未闻。竟能如此巧妙地化解幽冥禁制，又不伤及鬼魂本源，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李长青平静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鬼物亦为众生之一态，有其存在之理。一味打杀，并非上策。解其怨，度其厄，方合天道循环。”
他这番话，并非简单的慈悲之语，而是蕴含着他参悟混沌大道后，对阴阳、生死、秩序的理解。在此界正气衰微、法则紊乱的情况下，强行以阳刚手段扫荡，或许能一时靖平，却难保不会滋生新的问题。唯有从法则层面入手，理清秩序，方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经此一事，燕赤霞对李长青已是心服口服，不再仅仅视其为神通广大的高人，更将其引为道途上的先行者。
后半夜，寺外依旧不平静。隐约可闻地底深处传来树妖姥姥不甘的咆哮与地脉阴气的躁动，更有几波不开眼的小鬼、夜叉被驱使前来试探，皆被燕赤霞以剑气惊走，甚至无需李长青出手。
李长青则再次闭目，神识沿着聂小倩魂体中那丝玄阴度魂符的感应，以及之前探查到的幽冥联系，更加深入地探向那神秘的阴间。枉死城的怨气、黑山老妖的磅礴妖鬼之威、乃至更深处那看似威严却隐隐透出衰败与混乱气息的地府轮廓，都在他心海中逐渐勾勒出愈发清晰的图景。
“幽冥不宁，人间岂能安泰？”李长青心中明了，欲在此界印证己道，这混乱的阴曹地府，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一环。或许，是该主动去那“枉死城”，会一会那位“黑山老爷”了。
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兰若寺的危机暂缓，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阴间酝酿。青衫客的幽冥之旅，即将踏入更加深邃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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