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的夏夜闷热如蒸，连蝉鸣都带着倦意。孙武站在新建的姑苏台高阁上，望着脚下灯火通明的宫殿群——那里正传来夫差与群臣的宴饮欢笑，丝竹声飘过水面，惊起几只夜鹭。
将军，大王又命人从越地运来巨木，说要扩建鹿苑。副将低声禀报，语气里藏着忧虑。孙武的手指在栏杆上收紧，竹节般的骨节泛出青白。三个月前吴军大败越国，勾践俯首称臣，可胜利的狂欢像疫病般腐蚀着这座都城。他转身时，披风扫落露水，衣摆沾上草屑——这是刚从前线军营疾驰归来的痕迹。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他想起自己写在竹简上的话，此刻却像谶语悬在头顶。
——
次日清晨，宫门甫开，孙武已跪在寝殿外。晨雾未散，夫差打着哈欠出现，锦衣松垮系着，身后跟着两名越国进献的美人。
孙将军何必如此匆忙？夫差随手拿起案上玉镇把玩，越地新贡的茶叶不错，尝尝？
孙武伏身长拜：臣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又闻越王勾践归国后卧薪尝胆，命农人每耕十亩田必置一戈——此非臣服之象！
夫差突然捏碎手中干果，将军可知昨日越使献上何物？三千斤生铁，全是勾践亲自督造。他踢翻脚边鎏金炭盆，炭火滚到孙武膝前，他若有不臣之心，岂会自断爪牙？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孙武抬头直视君王，昔年楚灵王筑章华台，三年而郢都破；勾践尝粪问疾，其忍非常人所及！
够了！夫差抓起案上《孙子兵法》竹简砸向殿柱，你总说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如今越国户籍田亩尽在掌控，还要算到什么地步？锦缎撕裂声里，竹简散落满地。孙武看见自己亲手刻写的知己知彼四字，正被夫差踩在脚下。
——
先生何苦屡次触怒大王？林越在宫门外拦住孙武时，递上一卷绢布，勾践确实在训练死士，这是暗桩画下的营地分布图。
孙武展开绢布，手指划过越地山川：你看，他们把营寨设在溶洞群中，正是利用了丘陵堤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的地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沾上暗红。
林越急忙扶住他：伍子胥大人今日又因谏言被罚俸，伯嚭却升任太宰...先生，吴国已病入膏肓了！
暮色四合，姑苏台方向传来夯土号子。十万民夫正依伯嚭设计的九天阊阖图修建新宫，其中三成役夫是本该春耕的越人。孙武望着人流喃喃：《作战篇》言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如今大王反其道而行...
——
当夜孙武闯入宗庙，截住正在祭祀的夫差。青铜鼎里牛油沸腾，映得夫差面色狰狞。
臣请大王屏退左右！孙武解下佩剑掷地，勾践送来的稻种掺了病穗，越地工匠所铸剑器皆脆于吴钢——此乃能而示之不能之计！
夫差突然大笑，酒气喷在孙武脸上：将军可知昨日边境奏报？越人拆了防御工事，说要效仿吴制改种桑麻！他扯过祭坛卜甲砸碎，你口口声声上兵伐谋，如今越国不战而降，倒要逼朕伐谋？
庙宇梁柱间荡过阴风。孙武看着龟甲裂纹，想起多年前与林越在穹窿山推演卦象时，曾占出亢龙有悔的征兆。他最终深深跪拜：臣请辞去军务，归隐山林。
夫差冷笑着踢开碎甲：准了。只是将军记住——他俯身捏住孙武肩膀，若让朕发现你暗中联络伍子胥...休怪朕不念旧情！
——
孙武走出宫门时，林越正举着火等在山道转角。火光跃过青年怀里的青铜残片，映出其上新浮现的铭文——正是《九变篇》中屈诸侯者以害一句。
先生真要放手？林越声音发颤。
孙武望向姑苏台最高处的灯火，那里隐约飘着《采菱》曲调。他忽然解下腰间兵符扔进深涧，玉碎声惊起满山宿鸟。
夫差只记得兵贵胜，不贵久，却忘了后半句故知兵之将，民之司命他拾起枯枝在地上划出吴越边境线，且看这姑苏台——树枝猛然劈向地图中央，不过是为勾践堆的烽火台！
残片突然泛起幽光，照见孙武眼中水色。林越知道，那不是泪，是映着星火的剑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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