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张勤从司农寺下值回来,天色尚早。
他刚拐进自家宅邸所在的坊门,便见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停在巷口。
走近看,车旁站着两名身形健硕、眼神精悍的扈从,不似寻常家仆。
张勤正觉诧异,马车帘子一掀,探出半个身子的人却让他心头一凛。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也算端正,但眉宇间一股挥之不去的骄横之气,正是齐王李元吉。
“前面可是张司农?”李元吉坐在车上,并未下来,只是居高临下地招呼道,嘴角挂着一丝看似随和,实则疏离的笑意。
张勤忙上前几步,依礼躬身:“下官张勤,见过齐王殿下。”
“不必多礼。”李元吉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在张勤身上扫了扫。
“孤近日听闻,张司农颇有些本事。孤今日恰巧路过,特来相邀,往醉仙居小酌几杯,叙叙话。”
他竟屈尊降贵,亲自堵门来请,姿态做得十足,却更显其强势。
张勤心下凛然,忙拱手:“劳动殿下大驾亲临,下官愧不敢当。只是今日寺中杂务冗繁,下官…”
“诶~”李元吉拖长了调子,打断他的话,“张司农如今是父皇跟前的红人,连大哥都常夸你。”
“怎的,连孤这点薄面都不给了?莫非是嫌孤这齐王府的门槛,配不上你张司农?”
这话夹枪带棒,张勤知难以推脱,只得道:“殿下言重了,下官岂敢。既蒙殿下不弃,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这才对嘛!”李元吉哈哈一笑,示意张勤上车,“来,与孤同乘,路上也好说话。”
马车内熏香浓郁,李元吉慵懒地靠着软垫,看似随意地问道:“张司农,你看我这几位兄长如何?”
他不等张勤回答,自顾自说道,“大哥仁厚,二哥善战,都是人杰。”
“不过嘛…这天下,终究是能者居之,父皇当年也是如此。”
他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野望。
“孤虽不才,却也愿效仿父皇,做一番事业。张司农你是聪明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跟着孤,日后未必不能封侯拜相,强过在司农寺终日与泥土粮秣打交道。”
张勤背脊发凉,垂眸斟酌词句:“殿下雄才大略,下官钦佩。”
“只是下官一介微末小吏,唯知恪尽职守,以报陛下天恩,实无参与大事之能。”
“且太子殿下对下官有知遇之恩,秦王殿下亦…”
“哼!”李元吉冷哼一声,靠回垫子,语气转淡。
“知遇之恩?张司农,竟如此懂得知恩图报…”
他瞥了张勤一眼,未尽之言透着寒意。
恰在此时,马车停下,醉仙居到了。
李元吉率先下车,又恢复了那副矜贵亲和的姿态,仿佛方才车内的对话从未发生。
雅间内,案上已摆满珍馐,两名美婢在一旁执壶侍立。
李元吉挥退左右,亲自执起酒壶,为张勤斟了一杯,动作看似随意,眼神却带着审视。
“听闻张司农近来颇得圣心,那香皂的生意,连宫里的尹德妃都赞不绝口,在父皇面前为你美言了几句?真是好手段。”
张勤忙举杯欠身:“殿下言重了,皆是陛下圣明,下官不过偶有所得,岂敢居功。”
李元吉呵呵一笑,饮尽杯中酒,话锋一转:“孤是个直性子,就直说了。”
“大哥时常夸你办事稳妥,孤也觉着你是个人才。”
“在这司农寺,终是辛苦,不如来我齐王府做个司马,品级虽未必高多少,但清闲实惠,也免得你分心去操持那些商贾之事,辱没了身份。”
他话语间,将太子抬出,又隐隐贬低张勤的香皂生意,恩威并施。
张勤放下酒杯,神色恭敬却坚定:“殿下厚爱,下官感激涕零。”
“只是下官才疏学浅,蒙陛下与太子信重,委以农事、医教之职,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恩,实不敢再有他图。”
“且香皂微末之技,亦是为贴补用度,不敢懈怠正业。”
“殿下美意,下官…实难承受。”
李元吉把玩着酒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微冷。
“张司农,孤可是看在大哥面上,才好意相邀。”
“这长安城里,多一份助力,总好过多一堵墙。你可要想明白了。”
张勤起身,深深一揖:“殿下恕罪。下官愚钝,只知恪尽职守,为陛下、为朝廷效力,不敢稍有旁骛。”
“殿下今日盛情,下官永记于心。”
开玩笑,投效齐王,玄武门之变后岂不必死无疑。
雅间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市井隐约的喧闹。
李元吉盯着张勤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张司农既然心意已决,孤也不便强求。只是望你记住今日之言,好自为之。”
他放下酒杯,力道稍重,发出一声脆响。
“孤,最不喜的,便是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之人。”
“孤今日把话搁这儿,你若识趣,齐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寒意。
“来人,送客。”李元吉未再送张勤,只由仆人引他出店。
“下官告退。”张勤再揖,故作从容退出了雅间。
直到走出醉仙居,秋风吹拂,他才感觉打了个哆嗦。
今日虽勉强推脱过去,但这梁子,怕是结下了。
从醉仙居回来,张勤一夜未曾安睡。
李元吉那看似随和实则阴鸷的眼神,以及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威胁,如同芒刺在背。
他深知这位齐王的性子,骄横跋扈,睚眦必报,今日自己当面拒了他的招揽,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需得早作打算。
次日一早,张勤便将苏福管家唤到书房,掩上门窗。
“苏伯,坐。”张勤神色凝重,压低声音,“昨日齐王宴请,我与他闹得不愉快。我担心,日后或有些不便。”
苏福是老人精,立刻明白了,花白的眉毛拧了起来。
“郎君是怕…齐王殿下那边,会使些不上台面的手段?”
张勤点点头:“不得不防。明面手段我倒是不怕,就怕咱们那工坊、铺子,都是明面上的产业,容易被人暗中。”
“宅邸这里,虽有您和来福看顾,但终究缺些硬手。我想着,得聘几位可靠的武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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