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杆名为“岳家枪”的古枪,成了我在蒙古部落活下去的、一个新的支点。
巴特尔默许了我拥有它。或许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件无用的旧物,与其在角落朽烂,不如给我这个“有用的废物”找个事做,免得我彻底废掉或者惹出麻烦。
于是,在每日繁重枯燥的劳作之余,我有了一个无人打扰的、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部落边缘,一片背风的洼地,成了我的校场。没有观众,没有喝彩,只有呼啸的风雪、沉默的天地,以及一杆锈迹斑斑的古枪和一个伤痕累累的汉人士卒。
岳家枪远比老杨头那杆大枪更沉,枪杆更粗,挥舞起来需要更大的力气。这对于依旧虚弱的我来说,是巨大的挑战。最初的日子,我甚至连稳稳地端起它都异常困难,更别提演练什么招式了。
但我没有放弃。老杨头那种近乎自虐的苦练方式,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我从最基础的开始:握枪、持枪、站桩。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我赤着双手(手套早已磨烂),紧紧握住冰冷的枪杆,按照记忆中老杨头的要求和枪谱残页上模糊的图示,调整着重心,感受着力量从脚跟升起,通过腰胯,传递到手臂,最终贯注到枪尖。
一个简单的端枪平刺姿势,我能保持小半个时辰,直到双臂酸麻肿胀,失去知觉,才不得不放下,拼命搓揉,待恢复些许,又再次举起。
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充体力,每一次练习都像是在透支本就匮乏的生命力。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我的意志。但我咬着牙,将那份饥饿和寒冷,都化作了对枪杆的握力,对动作的苛求。
巴特尔偶尔会瘸着腿远远地看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然后默默离开。有时,他会扔给我一小块额外的、冻硬的奶豆腐,或者一皮囊温水。
我没有专门的枪法口诀,只能凭借那本模糊的杨家枪谱残页,以及回忆老杨头对战时的动作和发力方式,来揣摩、模仿、适应这杆更沉重、带有钩镰的古枪。
我发现,这岳家枪的构造,确实更适合战阵搏杀。那枪头下的倒钩,不仅可以格挡、锁拿敌人的兵器,更能撕裂甲胄,造成可怕的创伤。它的用法,似乎更注重简洁、迅猛、以及力量的彻底爆发,与老杨头那种更显灵动刁钻的杨家枪,既有相通之处,又风格迥异。
我尝试着将两者结合。以杨家枪的步法和发力技巧为基础,去驱动这杆更显霸道的岳家枪。
刺!
不再是杨家枪的灵巧疾刺,而是带着全身力道的、一往无前的猛刺!仿佛要洞穿眼前的一切风雪和阻碍!
扫!
枪杆带着沉重的风声呼啸而过,利用枪头的钩镰,模拟着锁拿和撕裂的动作!
劈砸!
甚至将枪当做棍棒,借助其重量,练习迅猛的下劈和格挡!
每一个动作都重复成千上万次。汗水刚流出就被冻成冰碴,手上的血泡破了又起,最终磨成厚厚的老茧。旧伤在寒冷的剧烈运动下隐隐作痛,但我恍若未觉。
在这片苍茫寂寥的天地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京营校场,回到了辽阳城下老杨头督促我练枪的时光。只是,曾经的教官变成了心中的烙印,曾经的同伴化为了北风中的呜咽。
活下去。
把枪传下去。
这信念,支撑着我一次次举起沉重的枪杆,一次次在力竭边缘挣扎着完成最后的刺击。
风雪是我唯一的观众,也是我最严酷的考官。它们无情地消耗着我的体温和体力,却也磨砺着我的意志和枪锋。
偶尔,会有部落的孩子好奇地远远偷看,看着我这个沉默的汉人像疯子一样在风雪里对着空气挥舞一根“烧火棍”,然后被闻讯赶来的母亲惊慌地拉走。
我不在乎。
我知道,我练的不仅仅是枪法,更是一种对抗命运的方式,一种铭记过往的仪式,一种……活下去的证明。
枪杆上的锈迹,在我的反复摩挲和汗水浸润下,渐渐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金属光泽。那狭长的枪尖,在偶尔透出云层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寒星般的光芒。
我的身体依旧瘦削,但肌肉却在枯燥的重复和极度的匮乏中,变得异常结实,蕴含着一种沉默的力量。
眼神,也不再是最初的茫然和麻木,而是逐渐沉淀出一种如同这杆古枪般的、冰冷的锐利。
某一日,当我终于能较为流畅地施展出一套结合了杨家枪步法发力和岳家枪形制特点的、自创的“破阵突刺”时,收枪而立,喘息着白气,望着远方天地交界处。
风雪依旧。
但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叹息。
或许是老杨头。
或许是这杆古枪曾经的主人。
我握紧枪杆,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谁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我会活下去。”
“枪,不会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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