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寿生疑惑地看着林夜，眼神警惕。
他放下沉重的鱼筐，用当地语言问黛西：“黛西，这个人是谁？”
黛西回答道：“他说他是你的朋友。”
林寿生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林夜，用生硬的、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英语困惑地问道：
“你是谁？你……认识我？”
这句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灭了林夜心中的火焰。
他难以置信地紧盯着林寿生那双充满了茫然和戒备的眼睛。
“寿生……你……你不记得我了？”
林寿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摇了摇头，眼神依旧陌生。
失忆了？!
林夜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他顾不上许多，急切地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撩开林寿生汗衫的领口。
他清楚地记得，寿生当年中的那一枪，是在左肩胛骨附近！
林寿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猛地后退一步，迅速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眼神中的警惕瞬间转为锐利：
“你干什么？！”
“哥！怎么了？”黛西也立刻紧张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将小女孩阿丽塔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林夜。
林夜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吓到了他们。
他立刻收回手，放缓语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友善，他指着自己的左肩，艰难地比划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寿生……你，这里，左边肩膀，是不是受过很重的伤？枪伤？”
他做了一个射击的手势。
林寿生紧紧盯着他，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但似乎被“枪伤”这个词触动了某根神经。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左边肩膀后方一处位置。
那里，即使隔着汗衫，似乎也能隐约感觉到一道愈合后仍明显凸起的疤痕。
林夜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动作。
虽然无法亲眼看到疤痕，但林寿生这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让林夜百分百确定：
眼前这个黑瘦结实、以打鱼为生、被叫做“尤里斯”的男人，就是他那本该死于非命的兄弟！
但他确实不记得过去了，他失去了记忆。
不过，万幸的是，人还活着。
只要人还活着，这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看着眼前依旧充满戒备的“兄妹”二人，林夜知道无法再深谈下去。
他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对黛西和依旧警惕的林寿生露出一个尽量温和的笑容：
“抱歉，打扰了，我先走了。”
雨停了。
他转向一旁仍带着戒备的黛西，尽量让笑容显得松弛：“谢谢你们让我避雨。”
他又看向那个叫阿丽塔的小女孩。
她正怯生生地抓着黛西的衣角，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林夜朝她挥了挥手。
“明天我再来看你们。”他说。
林寿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转身走入雨后潮湿的夜色。
黛西走过来，对林寿生说：“他……好像真的认识你”
……
走在回客栈的海滩上。
马尼拉湾的风带着咸腥气吹来。
舒服极了。
林夜大笑起来，然后，弯股捡起一块石头，朝大海的远处丢了出去。
找到寿生的狂喜冲淡了因代悦离去而产生的痛楚。
林寿生的失踪带给他的积压的沉闷也随之烟消云散。
躺在民宿的床上，他思考是否该将消息告知家人，但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寿生什么都不记得，贸然行事只会徒增麻烦。
还有与林寿生相依为命的黛西和阿丽塔……他暂时理不清头绪。
先看看情况吧。
至少，他现在看起来过得平静。
一夜过去。
翌日清晨，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林早早去了镇上那家唯一的百货店，买了两大袋东西：
米面油、罐头、糖果，还有几个崭新的洋娃娃和一辆小玩具卡车。
当他再次出现在山坡上的木屋前时，阿丽塔最先认出他。
小女孩眼睛一亮，怯生生地喊了声：“哥哥？”
林夜蹲下身，把娃娃递给她：“对，哥哥。给你的。”
阿丽塔抱住娃娃，脸上绽开羞涩的笑。
黛西正晾着衣服，见状擦擦手迎上来：“先生，这太破费了……”
她看着那两大袋食物，眼神里交织着感激与不安。
林寿生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修补渔网的梭子。
他看见林夜和地上的东西，愣了一下，戒备稍缓，但仍沉默着。
“一点心意。”
林夜站起身，看向林寿生，改用缓慢清晰的中文说道，
“寿生，还记得这个吗？我们以前……常抢着吃。”他拿出一盒午餐肉罐头。
林寿生的目光落在罐头上，眼神有一瞬恍惚，旋即又被茫然取代。
他摇了摇头，用生硬夹杂着塔加洛语的英语回道：“不…记得。谢谢。”
虽仍是拒绝，但已经明显少了些警惕。
……
此后几日，林夜成了常客。
他不急不迫，像老朋友般出现。
有时带食物用品，有时只是坐着看寿生补网，用英语和手势同黛西闲聊，教阿丽塔几个中文词。
他坚持叫“寿生”，不再叫“尤里斯”。
他开始讲过去的事，专挑那些鲜明快乐的片段。
“寿生，记得我们小时候去河里摸鱼吗？你总比我摸得多。”
“记得村口那棵大槐树吗？我们常爬上去掏鸟窝。”
“记得第一次喝汽水，你呛得鼻子冒泡。”
他用中文慢慢说着，观察寿生的反应。
起初，林寿生只是沉默地听，偶尔抬眼看他，目光复杂。
但渐渐地，他听的次数多了，有时会停下手里的活。
虽然具体画面仍无法记起，但那熟悉的语言和语调，那些被提及的模糊往事，像石子投入沉寂的深潭，荡开细微的涟漪。
黛西对林夜的热情与日俱增。
她感觉到这个陌生男人没有恶意，可能真的就是哥哥以前认识的人。
而且他的到来改善了伙食，妹妹有了新玩具，而哥哥似乎也起了些许变化。
她开始主动给林夜倒水，留他吃饭。
阿丽塔更是彻底喜欢上了这个“礼物哥哥”。
转机发生在一个傍晚。
林夜带来一些羊肉，黛西在厨房忙碌。
林寿生坐在门口削木棍，林夜在一旁用中文哼起一首古老家乡童谣，调子简单，带着乡愁。
寿生削木的动作慢下来，最终停下。
他低着头，良久，用极低的声音，生涩却清晰地重复了童谣里的词：“……月亮……光光……”
林夜的哼唱戛然而止，他看向林寿生。
屏息凝神。
林寿生抬起头，眼中充满困惑与挣扎。
他望着林夜，第一次尝试用中文组织语言：“你……唱的……好像……听过……心里……难受……”
他不是想起了具体的事，而是被血脉深处的记忆触动了。
林夜压下激动，声音放得极轻：“对，这是我们老家的歌。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寿生。你是林寿生，我是林夜，我们是兄弟。”
这一次，林寿生没有立刻否定。
他只是怔怔望着林夜，反复喃喃：“兄弟……林……寿生……”
虽然他依旧拼凑不出完整的过去，但他开始相信——他失去了一段重要记忆，而眼前这人，来自他那段丢失的时光。
“吃饭了！”黛西端菜出来，打破了凝重气氛。
晚饭在屋外空地上吃。
黛西做了羊肉汤和米饭。
有一些食物是林夜带来的。
林寿生沉默吃着，偶尔抬眼看看林夜。
林夜不再多言，只是安静陪着。
饭后林夜告辞时，林寿生忽然站起身，生硬地说：
“明天……捕鱼……早点……风好。”
这是在邀请他？
林夜一怔，随即重重点头：“好！我明天早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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