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生死困境
阿鬼离去时那扇合金门合拢的“咔哒”声,不似寻常的关门声响,更像是一具沉重的棺盖,将我最后的生路彻底封死在这间由吸音材料包裹、灯光惨白的立方体之中。时间,这个原本恒定的维度,在此刻被扭曲、拉长,又在某些瞬间疯狂压缩。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太阳穴血管里奔流的汩汩声,听到心脏如同被无形重锤擂动、猛烈撞击肋骨的沉闷回响。冷汗,并非细密渗出,而是如同打开了某种闸门,沿着脊椎沟壑不断滑落,迅速浸透内里的衣衫,冰寒粘腻地紧贴在皮肤上,引发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战栗。左腿的伤口,早已超越了单纯的钝痛,它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伴随着每一次因惊悸而加速的心跳,灼热地、尖锐地抽搐着,像一枚埋藏在血肉深处的、恶毒的提醒器,昭示着我此刻肉体与精神的双重脆弱。
大脑在承受这极限压力时,先是陷入一片空白的死寂,仿佛所有的思维回路都被瞬间烧毁。但随即,无数纷乱、尖锐的念头,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泥沙与碎片,疯狂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账房”那张惨白绝望的脸,那为了自保而可能吐露的任何一丝牵强附会、却又无法立刻证伪的“证据”,尤其是那笔资金与警方“诱饵账户”之间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真实存在的关联——这一切,构成了一根看似纤细、实则坚韧无比的淬毒绞索,已然套上了我的脖颈,并且在缓缓收紧。阿鬼离去前,那双浑浊眼眸里闪烁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杀意,如同冰冷的手术刀,早已将我剖析得体无完肤。怀疑的种子,在外部风暴和内部恐慌的催生下,早已不再是种子,而是长成了一株枝繁叶茂、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食人花,只待它的主人,佛爷,挥下最终的斧钺。
他会信我吗?信一个凭借“狠辣”与“运气”迅速崛起、背景经不起最严苛推敲的“林野”?还是会信那个掌握着集团核心钱袋、为了活命可以像吐痰一样吐出任何秘密的“账房”?
答案,在佛爷那套“绝对控制”与“风险清零”的法则下,几乎不言而喻。在这种庞大犯罪机器的齿轮运转中,个人的“价值”与“忠诚”,在“潜在风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林野”过往的“功绩”,此刻在天平上,正被那块名为“疑似内鬼”的砝码,压得急剧下沉。
我该怎么办?
坐以待毙?让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父亲的、杨建国叔叔的、无数隐没在黑暗中的战友的——都在这里化为泡影?让佛爷集团继续逍遥,让那沉埋十五年的血债永无昭雪之日?不!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那是不甘,是愤怒,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最原始的信念。
那么,暴起反抗?在这座由钢筋混凝土和严密守卫构筑的、如同铁桶般的安全屋内?面对阿鬼和他那些训练有素、心狠手辣的手下,还有外面那些为了自保绝对会毫不犹豫向我开枪的、惊弓之鸟般的其他头目?我拖着一条伤腿,手无寸铁,成功的概率,不是微茫,是彻底的无望。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杀,而且会坐实我“内鬼”的身份,让之前所有的伪装和忍耐,都变成一个苍凉而可笑的笑话。
逃跑?唯一的出口,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外,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我甚至不敢去想象。
绝望,如同北冰洋深处涌来的寒流,一波强过一波,带着摧毁一切生机的意志,冲击着我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理防线。我仿佛能听到死神穿着寂静的软底鞋,在房间的阴影里踱步,能感觉到那柄代表着终结的冰冷镰刀,已经轻轻贴在了我的喉管皮肤上,等待着最后的切割命令。
就在我的意志力几乎要被这无边无际的压力碾成齑粉的刹那——那扇门,再次无声地滑开了。
进来的,依旧是阿鬼。他那张缺乏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在他身后,被两名黑衣护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走进来的人影,却让我的心脏如同被一柄万钧重锤狠狠击中,刹那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率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我的胸骨!
是岩温!那位像边境线上最坚硬的花岗岩一样、棱角分明、目光锐利的边防警官!
他此刻的模样,让我心头滴血。那身代表着法律与秩序的警服,此刻沾满了尘土与暗红色的、已然干涸或尚未完全凝固的污迹,左脸颊一片青紫肿胀,嘴角破裂,一丝血痕蜿蜒而下。显然,他落入魔掌后,经历了残酷的拷打。然而,尽管身体受制,狼狈不堪,他的眼神,却依旧如同被雨水洗涤过的磐石,清澈,坚定,带着不屈的意志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在被推进来的瞬间,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迅速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我身上。那眼神中,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有一丝看到“熟人”的震惊?有对当前局势的了然?还是……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为我此刻处境而产生的担忧与警告?
而更让我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成冰的,是阿鬼随手扔在金属桌面上的那样东西——一把黑色的、安装了长管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枪。冰冷的金属与坚硬的桌面碰撞,发出“啪”一声清脆、短促,却足以让灵魂颤栗的声响。那不再是单纯的武器,它是一个符号,一个仪式,一个即将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林野,”阿鬼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猫在玩弄爪下老鼠时的、残忍的玩味,“佛爷念在你过往‘有功’,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的‘忠心’。”
他的目光,像两条黏湿冰冷的毒蛇,在我和岩温之间缓慢地、来回地逡巡,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血腥的艺术品。
“这个人,岩温,边防派出所的条子。”阿鬼用下巴极其随意地指了指岩温,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几次三番跟我们作对,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挡了我们的财路,坏了我们不少好事。更重要的是……”他刻意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聚焦在我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狰狞的弧度,“他怀疑过你,不止一次。他的直觉,像条疯狗,差点就咬住了你的尾巴。现在,他落在了我们手里。”
他向前微微倾身,带来一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压迫感:“佛爷说了,你,亲手做了他。用他的血,来洗刷你身上的嫌疑。很公平,不是吗?”
轰——!!!
大脑仿佛被投入了一颗高爆手雷,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被炸得粉碎!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耳鸣,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阿鬼那张阴险的脸,岩温坚毅的面容,桌上那把手枪冰冷的轮廓……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
杀了岩温?!
亲手杀死一位忠诚的、正直的、无数次在边境线上与罪恶搏斗、代表着法律尊严和正义底线的警察同行?!
这……这就是佛爷所谓的“最终考验”?这就是我必须面对的……生死抉择?!
不!绝不!绝对不能!
我的灵魂在发出歇斯底里的、无声的呐喊!我是林峰!我骨子里流淌着的是警察的血液!我的使命是保护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惩奸除恶,是将一切罪恶绳之以法!我的右手,应该用来握住象征正义的警徽,应该用来向国旗敬礼,而不是……而不是向自己的同志,举起这柄代表着罪恶与屠杀的凶器!岩温警官,他或许因职责所在与我立场相对,但他恪尽职守,他从未逾越法律的底线,他甚至在几次“偶遇”中,流露出一种对“林野”这个复杂存在的、难以言喻的探究与……或许是一丝惋惜?我怎么能……怎么能用他的鲜血,来涂抹我苟且偷生的道路?!
巨大的抗拒感,混合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火山喷发般的愤怒,让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我的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瞬间被咬破,一股腥甜温热的铁锈味弥漫开来,刺激着味蕾,也刺激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我的双手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之中,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我试图用这肉体的痛楚,来压制、来转移那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的灵魂海啸。
“怎么?下不了手?”阿鬼阴冷的声音,如同地狱深处吹来的寒风,钻进我的耳膜,冻结我的思维,“还是说……你跟他,根本就是一伙的?你每次都能‘侥幸’脱身,是不是都有这位警官的‘暗中配合’?”
他的质疑,不再仅仅是怀疑,而是变成了实质的、带着倒钩的冰锥,狠狠刺向我最致命的要害!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凝固成了坚硬的固体。那两名押解着岩温的黑衣护卫,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他们按在腰间枪套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肌肉紧绷。只要我此刻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忍,或者任何不符合“林野”身份的破绽,下一秒,灼热的子弹就会毫不留情地贯穿我的身体!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艰难地从阿鬼那布满嘲讽与杀意的脸上移开,掠过桌面上那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手枪,最终,缓缓地、沉重地,落在了被两名护卫死死按住肩膀、却依旧尽力挺直着脊梁的岩温身上。
岩温,也正看着我。
他的眼神,复杂得如同深邃的夜空。有身为警察落入敌手、遭受凌辱的愤懑与不屈;有对即将到来的、残酷结局的洞悉与坦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仿佛看透了命运棋局的、深沉的平静。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没有求饶,没有怒骂,只是那样静静地、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像一面无比澄澈、却又无比冰冷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我此刻内心所有的挣扎、痛苦、恐惧,以及那深不见底的、道德的深渊。
他在等待。平静地等待我的选择。等待着我,亲手为他,也或许是为我自己,落下命运的终章。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影像、声音,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烁、碰撞。
如果我拒绝,或者表现出任何不符合“亡命徒林野”的迟疑,我的身份将立刻暴露无遗。我和岩温,都会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囚室里,变成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之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所有战友的牺牲与付出,都将随着我们的死亡,化为乌有。佛爷集团会暂时损失两名头目,但根基未损,他们可以继续逍遥,父亲的冤屈将永沉海底。
如果我动手……扣下扳机,听着那声经过消音器处理后的、沉闷的枪响,看着岩温胸膛绽开血花,感受着生命从他眼中流逝……我就能暂时赢得佛爷和阿鬼的“信任”,活下去,继续潜伏,直到最终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的那一天……可是,那代价是什么?是一位好警察的鲜血!是一位同行者的生命!是我亲手扼杀了法律与正义在这间暗室中的微光!我将永远背负着杀害战友的沉重罪孽,我的灵魂将被打上永恒的烙印,坠入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即使最终任务成功,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又该如何面对那枚熠熠生辉的警徽?如何面对镜子里那个双手沾满同志鲜血的自己?
一边是沉甸甸的使命和责任,是无数人的期望与无声的牺牲;另一边,是作为一名警察最根本的底线和良知,是一个鲜活、正直、无辜的同袍的生命。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这是一个无论我走向哪一边,脚下都是万丈深渊,都是永恒黑暗的、魔鬼设计的绝境!
我的呼吸变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艰难,胸口像是被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灼热的痛楚。额头上,脖颈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冷汗不再是流淌,而是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模糊了我的视线,咸涩的液体刺痛了我的眼角。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座孤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中央,脚下是呼啸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罡风,无论向前踏出一步,还是向后退回一步,等待我的,都将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恶意地拉长,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心脏被凌迟般的痛苦。空气凝滞,灯光惨白,只有那把手枪,在视野中散发着幽冷的光。
阿鬼那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冰冷催促的目光,岩温那平静似水、却又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的注视,桌面上那柄格洛克手枪冰冷而致命的反光……这一切,构成了一张无形却坚韧无比的网,从四面八方收拢,疯狂地挤压着我的神经,考验着我作为“人”的极限,也考验着我作为“警察”的信仰。
我不能死在这里。
任务必须完成。
父亲的仇,必须要报。
那些牺牲,不能白费。
可是……岩温……他……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划破厚重乌云的一道微弱闪电,骤然劈亮了我近乎黑暗的脑海!
有没有一种可能……一种几乎不存在于常理之中、走在刀尖最锋锐处的……或者说,能够将伤害与罪孽暂时降到最低的……可能?
我的目光,再次与岩温相遇。就在我们视线交汇的刹那,我仿佛从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最深处,读到了一种东西——那不是恐惧,不是哀求,而是一种……了然之后的决绝!一种……无声的暗示?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地,向着我的方向,眨了一下左眼!那眼神中,之前的复杂情绪仿佛瞬间沉淀、凝结,只剩下一种……托付?一种“我明白了,动手吧,为了更大的目标”的、悲壮而决绝的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缩,如同被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他竟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猜到了我的身份?!他愿意……用他自己的牺牲,用他滚烫的鲜血,来成全我的任务,来铺就那条通往最终胜利的、染血的道路?!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比任何肉体上的酷刑都要强烈千百倍的痛苦与煎熬!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亲手将一位理解我、愿意为我牺牲的同志,推向死亡的深渊!我……
可是……理智,那冰冷如同北极寒冰的理智,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淹没了这短暂的情感决堤。岩温已经被捕。以佛爷集团的残忍和阿鬼的手段,他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无论我此刻是否扣动扳机,他的结局,早已注定。而我的犹豫,我的软弱,我的良知……除了让我们两个人此刻就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让外部战友的努力付诸东流,让罪恶继续蔓延之外,还能改变什么?
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完成任务……将佛爷集团连同其保护伞彻底摧毁……这才是对岩温牺牲最大的、最沉重的告慰!这才是对警察使命最极致、也是最痛苦的忠诚!
一种混合着无尽痛苦、屈辱、愤怒,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近乎自我毁灭的决绝情绪,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我胸中翻腾、积蓄、最终冲垮了所有属于“林峰”的桎梏!我的眼神,在经历了最极致的挣扎与撕裂后,逐渐变得……空洞,冰冷,麻木,甚至……强行点燃了一丝属于“林野”的、亡命徒般的、癫狂的狠厉与暴戾!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松开了那紧握的、指节早已发白、掌心留下数个深陷血痕的拳头。手掌因为过度用力以及情绪的剧烈波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我抬起头,看向阿鬼,脸上所有属于林峰的挣扎与痛苦,都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碾碎、压下,只留下一张近乎扭曲的、带着残忍笑意的面具,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佛爷……还是信不过我林野的忠心?”
阿鬼眯起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狭长的眼缝中透出的光,更加冰冷锐利,他没有回答,只是像审视一件即将完成最后工序的器物般,沉默地看着我。
我扯动嘴角,那笑容僵硬而怪异,带着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对生命的极度蔑视:“一条总在耳边嗡嗡叫、碍手碍脚的野狗而已……杀了,也就杀了。能用来表忠心,算是他这辈子最后的价值。”
说完,我不再去看阿鬼那深不可测的表情,也强迫自己不再去接触岩温那仿佛能洞穿我灵魂的平静目光。我的全部注意力,我所有的意志,都死死地锁定在桌面那柄格洛克手枪上。那冰冷的黑色金属,此刻仿佛成为了整个宇宙的中心。
然后,我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滋滋作响的烙铁之上,又像是行走在无边无际、锋刃向上的刀山之中。左腿的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钻心的剧痛,但我却仿佛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被即将到来的、违背灵魂的行动所吞噬、所麻痹。我的全部生命力,似乎都凝聚起来,用于支撑这具即将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沉重的躯壳,驱动它完成这场献给魔鬼的、血腥的表演。
我走到桌前,伸出我的右手。那只手,曾经在警徽下庄严宣誓,立下过守护人民、扞卫法律的誓言;曾经与战友紧紧相握,传递过温暖与力量;此刻,却要违背所有的誓言与情感,去握住这柄代表着杀戮与罪恶的凶器,去夺取一位同袍、一位理解者的生命。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枪身。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沿着手臂的神经末梢,闪电般蔓延至全身,让我几乎要抑制不住地颤抖、蜷缩。我死死咬住牙关,下颌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调动起每一寸肌肉的力量,才勉强稳住了那不听使唤、想要逃离的手臂。
拿起枪。很沉。不仅仅是物理的重量,更是道德、良知、罪孽的重量,压得我手臂肌肉纤维都在哀鸣。
我转过身,面向被两名护卫死死钳制住、无法动弹的岩温。
他,依旧那样看着我。眼神平静,甚至……在那平静的最深处,对我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在说:“来吧,兄弟,我懂。这是我的归宿,也是你的战场。为了任务,为了最终的光明。”
这一眼,如同最锋利的箭矢,几乎瞬间射穿了我强行构筑的所有心理防御!我的眼眶猛地一热,视线在瞬间被涌上的湿热液体模糊。我猛地闭上眼睛,仿佛要将这致命的软弱彻底隔绝,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被强行催谷出来的、近乎癫狂的赤红!那是用来掩盖内心滔天巨浪、撕裂灵魂痛苦的、最后的面具!
我不能再看他的眼睛!不能再接收任何来自他的、理解的信号!再看下去,聆听下去,我会彻底崩溃,会放弃所有,会在这里,和他一起,迎接死亡的解脱!
我举起了枪。手臂因为极致的情绪冲突、身体的虚弱以及那难以承受的重量,而无法控制地微微晃动着。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枪口,颤抖着,对准了岩温那依旧挺立着的、心脏所在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绝对零度冻结了。
安全屋内,落针可闻。阿鬼冰冷的审视,护卫警惕的目光,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似乎都凝固了。所有的焦点,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在我那根搭在冰冷扳机上的、微微弯曲的食指上。
岩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面对死亡的恐惧扭曲,只有一种殉道者般的、惊人的平静,以及……一丝仿佛终于得以解脱的、微弱的释然?
我的食指,感受着扳机那细微的、决定着生与死、罪与罚的行程。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直抵灵魂深处。只需要再施加一点点力量,一点点……一声经过消音器压抑的、沉闷的枪响就会打破这死寂,一团血花就会在岩温的胸前炸开,一条鲜活、正直的生命就会就此终结。而我,也将亲手将自己推入那永世不得超生的、道德的地狱。
杀?还是不杀?
这根本是来自魔鬼的、最恶毒的选择!无论怎么选,都是永恒的黑暗!
就在我的食指肌肉即将绷紧、完成那最后致命一压的、千钧一发的刹那——一个极其冒险、近乎异想天开的、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曙光的念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流星,猛地照亮了我那几乎被绝望彻底占据的脑海!
不!或许……或许还有第三条路!一条行走在万丈深渊最边缘的钢丝之上,赌上所有的智慧、勇气、甚至运气,或许能换来一线渺茫生机,或许会立刻导致万劫不复的……险路!
我的眼神,在最后一刻,骤然变得无比锐利,那是一种抛开了所有恐惧与犹豫、豁出一切、要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赌徒般的疯狂与决断!
生死抉择,就在此刻!而我的选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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