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茶香混着淡淡的檀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律师的声音沉稳有力，老秦偶尔插话，语气里带着几分焦灼，王俊父亲指间的烟燃了半截，灰烬簌簌落在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
白小艳的目光落在舞台上那架古筝上，琴弦上蒙着层薄薄的尘，像极了她和王俊之间蒙尘的过往。去年初夏的风仿佛顺着记忆的缝隙钻了进来，带着图书馆外栀子花的甜香，也带着王俊转身跑开时，草地上被踩倒的那片三叶草的涩味。
那些曾经与王俊一起度过的时光，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坐在王俊的自行车后座上，感受着微风拂面，听着他爽朗的笑声，那是多么无忧无虑的日子啊！还有那些一起经历过的喜怒哀乐，那些生火时弄得满脸烟灰的囧态，以及王俊背着两个书包、略显吃力的背影，都深深地烙印在心底，挥之不去。
那时她总觉得，王俊像匹脱缰的野马，得用缰绳好好勒着，才能走上正途。她替他规划未来：先学门扎实的手艺，医疗设备维修稳妥，不愁没饭吃；攒几年钱，在县城付个首付，找个好女孩结个安稳的婚，生个胖小子，日子就能像温水煮茶，慢慢熬出滋味。她以为这是对他好，却没料到，那些沉甸甸的“为你好”，在他眼里竟成了看不起的佐证。
她想起小时候，王俊总爱把巷口小卖部的糖偷偷塞给她，自己舔着空糖纸笑；想起初中时，他替她背沉重的书包，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却嘴硬说“这点重量算啥”；想起高考后，她拿着古城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蹲在桥洞下，半天憋出一句“以后你就是城里人了”，语气里的羡慕和失落，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
那些时光多好啊，好得像老照片里的阳光，明亮又温暖。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她嘴里的“规划”，他听着像“指责”；他说的“梦想”，她听着像“胡闹”。就像那天在图书馆外，她明明是怕他被骗，怕他摔跟头，话到嘴边却成了连珠炮似的质问，而他那句“我也想被人看得起”，像把钝刀，割得她心口生疼。
她以为自己赢了，赢在了清醒和理智，赢在了阻止他走向那条看似危险的路。可当王俊真的消失在人海，当他的名字出现在警方的协查通报上，当他父亲一夜白头，她才发现，自己输掉的，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吵吵闹闹却真心实意的时光。
舞台旁的绿植叶片上，有颗水珠顺着叶脉缓缓滑落，砸在花盆里的泥土上，悄无声息。就像她此刻心里的泪，明明汹涌，却只能憋着，连哽咽都不敢发出声音。
律师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的是取保候审的流程，说的是退赔的金额。白小艳忽然觉得这些都离自己很远，远得不如记忆里王俊自行车的铃铛声清晰。那时他载着她，穿过洒满夕阳的小巷，铃铛叮铃铃地响，他喊：“小艳，坐稳了！”风里全是少年人无忧无虑的欢喜。
如今，那铃铛声大概是再也听不见了。她轻轻吸了口气，鼻腔里满是茶香，却掩不住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涩涩的苦。原来有些剧本，不是她能写的；有些结局，不是她想要的，却终究要自己扛着。
可是她的路还能走多久了，虚弱的身体从小到大，她担心自己突然哪天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个长不大的王俊会这样了？
白小艳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杯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像她这些年藏在心底的隐忧。自小体弱，药罐子就没离过手，医生总说“要静养，别操劳”，可她哪能真的闲着。尤其是想到王俊，那个永远像长不大的孩子，冲动、执拗，却又藏着骨子里的单纯，她就没法放下心来。
自从去年秋天住院后她常常在夜里咳得睡不着，听着窗外的风声，就会想起小时候发烧，守在床边给她扇扇子，她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嘴里念叨着“糖”；想起他第一次打工拿了工资，兴冲冲买了条廉价的项链，红着脸塞给她，说“城里姑娘都戴这个”；想起他吵架时红着眼吼“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语气里的倔强，藏着她懂的、笨拙的温柔。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走了，那个冲动的王俊会怎么样？会不会没人再拦着他做傻事？会不会被人骗得晕头转向？会不会在某个深夜，想起曾经有人追着他唠叨“别熬夜”“少吃泡面”，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唠叨的人？
茶馆里的檀香还在袅袅升腾，律师的声音变得模糊。白小艳望着舞台上那幅墨色山水，远山如黛，水流无声，像极了她不敢深想的未来。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药瓶，倒出几粒白色药片，就着微凉的茶水吞下。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忽然很想找到王俊，哪怕再吵一架，哪怕他还是那副不服输的样子，只要能再看看他好好的，就够了。
“小艳？”老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她勉强笑了笑，把药瓶揣回口袋：“没事，有点闷。”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碎的时光碎片。她知道自己的路或许走不远了，但她多希望，能陪着王俊再走一段，看着他真的长大，看着他稳稳当当地踩在地上，不再跌跌撞撞。这样，就算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也能安心些。
风吹过茶馆的檐角，挂着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白小艳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念着：王俊，你要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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