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第一监狱的高墙，隔绝了外界，却也自成一方天地，一个奉行着扭曲丛林法则的微型社会。即便是在管理最为森严的死囚监区，那看似密不透风的秩序之下，依旧涌动着无形的暗流。能进入这里的，无一不是身负重罪、悍戾难驯之徒，漫长的刑期或既定的死亡，并未完全磨灭他们骨子里的暴戾与掌控欲。在这里，暴力是隐形的货币，恐惧是流通的语言，而“地位”，则是在这极端压抑环境中，一种扭曲的生存需求和最后的精神慰藉。
陈山河，或者说编号9714，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入了这潭表面平静的死水。他曾经的“北林王”名头，在某些渠道灵通的犯人耳中，并非秘密。这既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也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挑战——若能折服甚至碾压这样一位曾经的“大佬”，在这死囚区内，无疑将获得极高的“声望”。
放风时间，是这股暗流涌动的最高峰。那是一个被高墙电网围起来的、方寸之地的水泥院子。死囚们被允许在这里进行短暂的活动，呼吸几口带着铁锈味的“自由”空气。他们三三两两地分散着，大多沉默，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也在评估着每一个新来的面孔。
陈山河独自一人，站在靠近墙角的位置，微微仰头，望着头顶那片被切割成四方形的、灰蒙蒙的天空。他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绝对的平静，对周遭那些或明或暗投射过来的、带着审视、挑衅、甚至恶意的好奇目光，视若无睹。他像是将自己封闭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与这个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然而，麻烦总会主动找上门。
一个身材壮硕、脖颈上纹着狰狞蛇头图案、编号8376的光头大汉，在几个跟班的簇拥下，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陈山河附近。8376是这死囚区里有名的一霸，因犯下多起灭门惨案而入狱，性格残暴，力大无穷，靠着绝对的凶狠在这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新来的、据说来头不小的9714。
“喂，新来的！”8376的声音粗嘎难听，如同砂纸摩擦，“听说你以前在外面挺牛逼？叫什么‘北林王’？”
陈山河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旧停留在天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种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8376。在他看来，这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战和蔑视。他上前一步，几乎贴到陈山河面前，带着浓重体臭的热气喷涌而来：“老子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巴了？”
周围的犯人纷纷停下动作，或明或暗地关注着这边。空气中弥漫开一种紧张的、看好戏的期待感。连在远处值守的狱警，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没有立刻干预，只是警惕地观望着。只要不爆发直接的肢体冲突，他们有时会允许这种“秩序”内的威慑存在。
陈山河终于缓缓低下头，目光平静地落在8376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横肉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虚无。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种眼神，比任何凶狠的回瞪都更具穿透力。8376接触到这目光的瞬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那是一种被彻底无视、被置于绝对虚无层面的不适感。他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恐惧和愤怒，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彻底的、令人心底发毛的平静。
“操！”8376为了掩饰那一瞬间的不安，声音更大，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陈山河脸上，“装你妈什么深沉！到了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懂不懂规矩？！”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山河的胸口。
就在这时，陈山河动了。他的动作并不快，只是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了那根手指。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8376。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虚无，而是多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东西，那是一种源自尸山血海、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出来的、近乎本能的戾气，虽然被他刻意深藏，但在被触及底线时，依旧会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
仅仅是一丝。
却让久经厮杀的8376浑身汗毛瞬间倒竖！那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看似平静无害的男人，体内蕴藏着远比表面看起来恐怖得多的东西。那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亡命徒都要冷，都要……空。
8376即将出口的更多污言秽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举着的手指，也僵在了半空。
陈山河没有再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天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8376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最终，他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色厉内荏地骂了句：“妈的，晦气！”然后，带着几分悻悻然，转身走开了。他的那几个跟班面面相觑，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冲突，竟以这样一种无声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周围的犯人们眼中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评估后的、更深层次的忌惮。他们看不懂9714，但那连8376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平静之下，必然隐藏着令人恐惧的暗流。
放风结束的哨声响起。
陈山河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默默地跟着队伍，返回他那间单独的囚室。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铁门再次关闭。
他坐在冰冷的床板上，缓缓闭上眼睛。
他无意在这里争什么地位，立什么威风。他的心早已死去。
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野兽即使濒死，也依旧会亮出獠牙。
在这座人性的炼狱里，他这具行尸走肉，仅凭那一点残存的本能和过往留下的阴影，便足以在这扭曲的丛林里，划出一小块无人敢轻易踏足的禁区。
狱警在记录本上，关于9714的今日表现一栏，简单地写下了四个字：
“静默，无异常。”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新来的死囚，绝不简单。
而监狱里的暗流，并不会因为一次无声的交锋而停止涌动。
---
喜欢东北往事：江湖人生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东北往事：江湖人生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