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在一个沉闷的下午,伴随着监舍外走廊里异常响起的、不同于往常的脚步声传来的。不是单个管教的巡视,而是好几个人的步伐,沉重而规律。陈山河正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全球通史》,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些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绷紧的等待状态,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脚步声在他们监舍门口停下。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外面传来监区长的声音:“9417,陈山河,出来。”
同监舍的犯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或坐或卧,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山河,带着惊疑和探究。这种阵仗,绝不寻常。
陈山河放下书,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囚服。他的动作看似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走到门口,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门外站着监区长、两名狱政科的干部,还有两名全副武装、表情肃穆的陌生狱警。这阵容,让陈山河的心沉了一下,又猛地提得更高。
“陈山河,”监区长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正式,“经北林省监狱管理局批准,同意你特许离监探视病危母亲陈王氏。即刻动身。”
批准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陈山河脑中积郁多日的阴霾,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巨大的不真实感。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微微的颔首,声音低哑:“是。”
没有多余的话语。那两名陌生狱警上前一步,动作熟练而迅速地给他戴上了戒具。冰冷沉重的手铐锁住手腕,脚镣扣上脚踝,铁链相连,长度只允许他迈出小而局促的步子。这熟悉的禁锢感,此刻却意味着通往外面世界的、短暂的门票。
他没有回头再看监舍一眼,在四名狱警的押解下,迈着因为脚镣而显得笨拙、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监区。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经过无数道审视和惊愕的目光,他终于走出了监狱那扇巨大的、隔绝内外的主门。
门外,停着一辆喷涂着监狱标识的专用囚车,车窗覆着深色的膜。南方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城市特有的、混杂的尾气味,与他习惯了的高墙内那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截然不同。这陌生的、自由的气息,让他因长期禁锢而变得迟钝的感官,产生了一阵强烈的刺痛和晕眩。
他被押上囚车,坐在中间特制的座位上,左右和前方都是押解的狱警。囚车平稳地启动,驶离了监狱。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街景。宽阔的马路,林立的高楼,闪烁的霓虹,熙攘的人流……一切都变得陌生而迅疾。与他入狱前记忆中的北林市相比,这里几乎成了另一座城市。那些熟悉的低矮厂房、嘈杂的夜市、斑驳的旧楼,大多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他叫不出名字的购物中心、写字楼和整齐划一的住宅小区。
这就是赵红梅信中提到的“变化”,这就是王建军视野里新的战场。这就是他曾经叱咤风云,如今却已完全脱节的世界。
他贪婪地看着窗外,目光掠过行色匆匆的路人,掠过牵着孩子手的母亲,掠过相拥而笑的情侣……那些最寻常不过的生活画面,对他而言,却遥远得像另一个维度的景象。他曾是这一切的一部分,甚至一度试图掌控这一切,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戴着镣铐的过客,一个被允许短暂窥视的囚徒。
手铐和脚镣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身份。这份短暂的“自由”,是以最不自由的形式呈现的。他不是归人,只是一个被严格限制的探视者。
囚车驶上高速公路,速度更快。窗外的景物连成模糊的色带。陈山河闭上眼,不再去看。外面的繁华与喧嚣,只会反衬出他内心的荒凉与禁锢。他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聚焦于此行的唯一目的——母亲。
母亲怎么样了?那张病危通知书上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能赶上吗?他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吗?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远比窗外那个陌生世界的冲击更为强烈。
囚车在高速上疾驰,向着南方,向着那座潮湿的、承载着母亲生命最后时光的城市。这是一条镣铐下的归途,承载着一个儿子迟来的、被严格监管的孝心,也承载着一个囚徒面对物是人非的、无声的震撼与悲凉。前路未知,结局难料,他只能在这冰冷的禁锢中,沉默地奔向那个或许是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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