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的图书馆，永远是座无虚席。
苏想好不容易在数学阅览区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刚把陈知行帮她梳理的笔记摊开，一道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用抬头，那股阳光混合着皂角的清爽气息已经告诉她来者是谁。
“苏想！可找到你了！”
周炽的声音永远带着蓬勃的朝气，他毫不客气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胳膊肘撑在桌上，身体前倾，眼睛亮晶晶地看她，
“周…周同学……”她声音细弱，带着明显的慌乱。
“别紧张别紧张，”
周炽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身体自然地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我就是有个问题，憋了一晚上，想得我头疼，觉得必须来问问你！”
苏想心里哀嚎一声，头皮开始发麻。
“你肯定行！你的直觉准得离谱！”
周炽根本不给机会，直接翻开那本天书，指着一大堆复杂的公式和星图，
“你看这里，关于轨道动力学的这个扰动模型，用现有的数值方法计算量太大了，我在想能不能从纯数学的角度，构造一个更优美的映射来简化……”
他语速极快，思维跳跃，从航天器轨道瞬间切换到泛函分析，又跳到微分几何。
苏想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一个个陌生的术语像小锤子一样敲打着她的神经。
她只能勉强抓住几个关键词：“计算量大”、“简化”、“数学映射”……
她想起姐姐笔记里似乎提到过一种处理复杂系统降维的思路，也想起陈知行强调过的“回归定义，寻找不变量”。
她硬着头皮，在一片茫然中，试图捕捉那一丝微弱的、来自姐姐和陈知行的“灵感”。
“是……是不是可以试着……忽略次要扰动，先找到能量最低的那个……稳态？”
她磕磕巴巴地，几乎是凭本能地挤出这句话，说完自己都觉得不靠谱，脸颊烧得厉害。
周炽却猛地顿住了，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盯着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妙计。
“忽略次要……稳态……”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飞快地敲击着，眼神放空，显然陷入了急速的思考。
苏想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句胡言乱语打扰了天才的思绪。
几分钟后，周炽猛地一拍桌子，吓了苏想一大跳！
“对啊！能量最低原理！我怎么没想到从这个角度切入！苏想！你真是个天才！”
他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看着苏想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直接抓住主要矛盾，简化模型！虽然会损失一点精度，但对于初步筛选和趋势预测完全够用了！太对了！”
苏想：“……”不，她只是瞎蒙的。
周炽却彻底兴奋起来，“你昨天课上那个证明，我又想了半天，稳是真的稳！就是步骤能不能再优化一下？比如这里……”
他自顾自地拿起笔，在苏想的草稿纸上唰唰写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苏想瞬间僵直的身体和无处安放的眼神。
苏想头皮发麻。
周炽的热情像夏日正午的太阳，毫无保留，却也灼得她无所适从。
她害怕他的靠近，害怕他那些层出不穷的、她根本接不住的问题。
“呃……我……”
她试图打断，声音细弱。
“你看啊，”周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笔下飞快，
“如果这里引入一个变换群的思想，是不是能减少三步？虽然抽象了点，但更漂亮！你觉得呢？”
他猛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她，仿佛她真的能和他进行这种天才级别的思维碰撞。
苏想看着纸上那些她连看都看不太懂的符号和跳跃的思维，喉咙发干，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可能吧。”
周炽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笑容更加灿烂：
“我就知道你能懂！哎，苏想，你说咱们学数学的，以后到底能干嘛？
就天天证这玩意儿？”
他指了指桌上那本天书般的《泛函分析》。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苏想愣了一下。
未来？
她连明天能否不被拆穿都忧心忡忡，哪敢想什么未来。
“不知道……”
她老实回答，低下头。
周炽却来了兴致，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兴奋，
“我听说航天局那边特别缺搞计算和建模的！
用数学给火箭导航，给卫星定轨，想想就带劲！那可是真家伙上天！”
他的眼睛因为憧憬而闪闪发光，那是一种纯粹出于热爱和理想的光芒。
苏想被他的情绪感染，下意识地抬起头。
航天……给火箭导航？
她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画面，只觉得离自己无比遥远。
“不过吧，”
周炽话锋一转，挠了挠头，
“我哥又说现在国外搞计算机算法才是大势所趋，说什么信息时代来了！
弄个新算法，说不定就能改变世界呢？
哎，你说，是去航天局造大国重器牛，还是深耕算法搞底层创新酷？”
他像个遇到选择困难症的大男孩，把难题抛给了苏想，眼神真诚地等待她的答案。
苏想被他问住了。
这两个选择，对她而言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她只知道，姐姐需要钱治病，她需要把这个学上下去。
“都……都很好吧。”
她含糊地说。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嘛！”
周炽不满地嘟囔，但很快又自己笑了起来，
“不过也是，哪个都行，反正都得用到数学！咱们就先把这玩意儿学透了再说！”
他拍了拍那本厚厚的《泛函分析》，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晚上吃什么。
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容，苏想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微弱的羡慕。
可以自由地思考未来，选择人生，为了热爱而奋斗……那是她从未敢奢望过的奢侈。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第一次，没有立刻想要逃离这过于炽热的靠近。
“对了！”
周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自己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书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边角都磨毛了的笔记本，啪地一声放到苏想面前。
“喏，这个借你！”
苏想被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吓了一跳，封面上是龙飞凤舞的“周炽”两个字，透着主人的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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