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机取得的微弱突破，像黑暗中划亮的第一根火柴，还没来得及照亮更多前路，就被骤然灌入的冷风吹得明灭不定。
郑涛前脚刚走，仓库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前，便停了一辆与这荒凉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
顾延舟下了车。
与仓库里灰头土脸的众人相比，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皮鞋锃亮，风度翩翩，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身后跟着两名助理，手里提着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公文包和礼品盒。
“苏博士，别来无恙？”
顾延舟笑容温润，目光落在苏想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丝志在必得，
“听闻你回国后另起炉灶，搞了个大项目，顾某特来拜访，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他的到来，让仓库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周炽警惕地眯起了眼，李泽川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陈知行则推了推眼镜，神色平静地审视着这位知名的港商。
苏想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将顾延舟请到仓库里唯一还算整洁的“会客区”——一张旧沙发和几个马扎。
“顾总消息灵通。”
苏想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对于值得投资的人和项目，我一向关注。”
顾延舟笑着坐下，姿态优雅，与身下的破旧沙发形成鲜明对比。
他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
“苏博士，我知道你们现在处境艰难。
【星图】计划雄心勃勃，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持续的、充足的资金投入，再好的想法也只是空中楼阁。”
他示意助理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推到苏想面前。
“寰宇科技，愿意成为【星图】计划的战略投资者。第一期，我可以提供这个数。”
他伸出一根手指。
旁边的助理轻声补充：“一千万。港币。”
一千万港币！
在1992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足以让这个在寒窑中挣扎的团队，瞬间鸟枪换炮！
赵河、王琳等年轻学者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都直了。
周炽呼吸一促，看向苏想。
李泽川挑了挑眉，没说话。
陈知行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苏想没有去看那份文件，目光平静地看着顾延舟：
“顾总的条件是？”
顾延舟笑了，似乎很欣赏苏想的直接。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
条件很简单，对苏博士而言，更是举手之劳。”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我们寰宇，正在全力进军一个全新的赛道——家用电脑。”
他侃侃而谈，描绘着个人电脑进入千家万户的广阔前景。
“但是，国内的市场和用户习惯，与国外不同。
我们需要一位顶尖的技术专家，为我们产品的本土化、易用性，乃至未来的技术路线，提供最高级别的指导。
确保我们的产品，不仅是硬件的堆砌，更是真正适合中国家庭的好用、耐用的工具。”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苏想：
“我希望，苏博士你能担任寰宇科技的【首席技术顾问】。
不需要你坐班，只需要定期为我们提供咨询，审核关键设计方案。
当然，这份顾问协议，是独立于【星图】投资之外的，我会单独支付一份丰厚的酬劳。”
用一笔巨额投资，加上一份高薪闲职，捆绑住苏想这个金字招牌和她的技术洞察力。
顾延舟的算盘，打得精明而长远。
仓库里一片寂静。
这笔钱，能解燃眉之急，能让【星图】计划真正走上快车道。
那个顾问职位，听起来也似乎并不占用她太多精力。
但是，代价呢？
将她的名字与一家以盈利为核心的港资电脑公司捆绑？
影响【星图】计划纯粹的研究导向？
更重要的是，这仿佛是一种隐喻——她终究还是需要向资本低头，用自己的一部分自由和声誉，去换取生存和发展的资源。
周炽忍不住开口：
“想想，这……”
苏想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她拼了命带回来的火种，不是为了点亮另一家公司的利润报表，是为了燎原，是为了让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永远告别那种被动挨打的命运！
她看着顾延舟，看了很久，久到顾延舟脸上的笑容都微微有些僵硬。
然后，她轻轻地将那份代表着巨额投资的文件，推回到了顾延舟面前。
“顾总的好意，我心领了。”
苏想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星图】计划，目前还处于最基础的探索阶段，前景未明，风险巨大，不值得顾总如此重注。
至于首席技术顾问……”
她微微顿了顿，迎上顾延舟变得锐利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却带着疏离的弧度：
“我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属于【星图】。
恐怕无法分心他顾，抱歉。”
拒绝了！
她竟然如此干脆地拒绝了一千万港币和一份优渥的顾问合约！
仓库里落针可闻。
周炽瞪大了眼睛，随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用力挥了下拳头。
李泽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陈知行看着苏想，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赞许，似是担忧。
顾延舟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盯着苏想，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被拂逆的不悦。
“苏博士，你可想清楚了？”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没有资金，你的【星图】，可能永远只是这仓库里的一堆废铁。”
“那就让它先是一堆废铁吧。”
苏想站起身，姿态依旧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星图】可以慢一点，可以艰难一点，但它必须纯粹！
它的方向，必须由我们自己来掌控。
谢谢顾总今天过来，请慢走。”
直接下了逐客令。
顾延舟深深地看了苏想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
他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带着助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仓库。
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资本诱惑，也仿佛关上了某种可能的捷径。
仓库里，众人心情复杂，有遗憾，有解气，更多的，是对未来更加不确定的茫然。
苏想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背脊挺得笔直。
阳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却无比坚定的影子。
她知道，她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
但她，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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