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象征着“成功”与耻辱的香烟，被陈默偷偷扔进了工位底下最肮脏的角落，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然而，那一千块钱带来的短暂“安全期”却是实实在在的。当天晚上，他分到的那份馊水糊糊果然多了一勺，里面甚至罕见地漂着几点零星的油花，那个硬窝头也换成了一个稍微松软些的馒头。小组长老狗看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充满杀气，甚至偶尔还会扔过来一句半真半假的“鼓励”：“****，保持住！再搞几单，哥给你申请包好烟！”
周围的“同事”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彻底的漠视和隐隐的排斥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审视和计算的平静，仿佛他终于从一个需要被清理的废物，变成了一个勉强合格的、可以共存（甚至可以利用）的零件。
但陈默内心没有丝毫喜悦。每吃一口那稍微“丰厚”点的食物，他都能想起那个被骗走一千块钱的、声音犹豫的中年男人。胃里的灼烧感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自我厌恶所取代。他觉得自己咽下去的每一口，都沾着别人的血汗和绝望。
业绩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王经理每天依旧准时出现在高台，用红笔在白板上更新着那令人窒息的排行榜。末位淘汰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驱赶着所有人像疯狗一样去撕咬电话那端的每一个潜在受害者。
陈默被迫继续着他的“优化”骗术。他做得越来越“好”，成功率虽然依旧不高，但不再是零蛋。他甚至开始模糊地掌握了一些技巧：如何根据对方的口音和语气快速判断大致背景和可能弱点，如何更好地组合不同骗局的话术，如何在被质疑时更好地圆谎…每一次“成功”，都让他内心的负罪感加深一层，同时也让他对这套罪恶体系的运作了解得更深一分。
他像一个溺水者，一边挣扎着不想沉下去，一边却又被迫吸入更多的污水。
就在这种麻木而痛苦的挣扎中，园区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恐怖的涟漪。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预示着即将有一场暴雨。办公大厅里依旧是一片嘈杂的诈骗交响曲，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极其刺耳的警报声！不是下班的电铃，而是那种尖锐的、连续的、预示着极度危险的鸣响！
大厅里的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恐地抬起头，面面相觑。打手和小组长们也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按住腰间的武器，侧耳倾听。
“怎么回事？”
“警报响了！”
“是不是有…”
“猪仔跑”这几个字没人敢说出口，但恐惧的眼神已经交流了一切。
陈默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逃跑？真的有人敢尝试？
很快，几个持枪的守卫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厅，对着王经理和阿泰（他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王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阿泰则眼中闪过一丝暴戾的兴奋，猛地一挥手：“操！还真有不怕死的！跟我来！”
一大群打手跟着阿泰冲了出去。
大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人再工作，所有人都竖着耳朵，试图捕捉外面的动静。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在空气中弥漫。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呵骂声和…一种拖拽重物的声音。
所有目光都瞬间投向大厅入口。
阿泰率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他身后，四个打手费力地抬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用粗铁丝和木头临时钉成的简陋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或者说，一团人形的东西。
那个人几乎赤裸，浑身沾满了泥浆和暗红色的血污，一条腿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他意识模糊，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呻吟，脸上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那个逃跑者。
打手们抬着担架，没有停留，径直穿过大厅，走向通往后院的侧门。所过之处，留下了一路泥点和淡淡的血腥味。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大厅。每个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王经理走到高台上，拿起扩音器，他的脸色铁青，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扭曲：“都看到了？！这就是逃跑的下场！不知死活的东西！浪费老子的钱！”
他顿了顿，阴冷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恐的脸：“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今天，就让大家好好开开眼！看看挑战园区规矩，到底是什么后果！”
“把他们抬到‘反思池’去！让所有人都看看！”王经理对打手下令。
反思池？那是什么？
很快，答案就揭晓了。
所有“员工”被强行驱赶着，离开办公大厅，来到楼房后面一块用高墙围起来的露天场地。这里平时是禁区。
一进入场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场地中央，赫然并排修建着几个长方形的、如同棺材一般的水泥池子！池子很深，内部浑浊不堪，飘满了绿藻、蚊虫幼虫和其他污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一个池子里，竟然已经泡着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刚才被抬进来的逃跑者。他被剥得只剩下一条内裤，双手被反铐在背后，整个人被强行按坐在水泥池底，冰冷肮脏的污水一直淹到他的下巴！只有头部露在外面，被迫仰着，才能勉强保持口鼻露出水面呼吸！
他的眼睛因为恐惧和痛苦而瞪得极大，眼白布满血丝，嘴巴无声地张合着，像一条离水的鱼。污水不断涌进他的口鼻，引来他剧烈的呛咳和挣扎，但身体被牢牢固定，根本无法动弹。苍蝇和不知名的小虫围绕着他的头部嗡嗡飞舞，甚至爬到他脸上、眼睛上叮咬！
这就是水牢！活人的坟墓！
此时，天空一声惊雷炸响，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打在水泥地上，也打在那个被浸泡的逃跑者头上、脸上！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呛得他更加痛苦不堪。水温似乎也在迅速下降，可以看到他的身体在冰冷的水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
而打手们就站在池边，撑着伞，冷漠地看着，甚至有人叼着烟，对着池子里指指点点，发出恶劣的笑声。
所有被驱赶来的“员工”们，站在雨水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冲击力让许多人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甚至有人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陈默站在人群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冰冷刺骨。他看着池子里那个正在经受非人折磨的同胞，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攥住，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但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恐惧。
这已经不是惩罚，这是酷刑！是旨在彻底摧毁人的意志和尊严的仪式性虐待！
阿泰站在水牢边，如同恶魔的代言人，他的声音透过雨幕，冰冷地传来，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都给老子看清楚了！这就是想跑的下场！”
“泡满三天三夜！日晒雨淋！虫蚁啃咬！不死，也算他命大！”
“以后谁再敢动歪心思，这就是榜样！有一个算一个，老子这有的是空池子！”
暴雨如注，冲刷着地面的污秽，却冲不散这浓重的恐怖和绝望。那个水牢中的人发出的微弱呻吟和呛水声，混合着雨声和雷声，构成了一幅令人永生难忘的恐怖画面。
大多数人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恐，逐渐变成了彻底的死寂和麻木。最后一丝逃跑的幻想，在这赤裸裸的、极具冲击力的残酷现实面前，被彻底碾碎，化为乌有。
规则，用最血腥的方式，刻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陈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高墙，电网，枪支，现在还有这可怕的水牢…逃跑，真的可能吗？
那冰冷的污水，仿佛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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