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水房”,并非真正的水处理处,而是这个柬埔寨园区对基础电诈区的称呼。这里比缅北的办公区更加简陋和拥挤,巨大的铁皮厂房内部没有隔断,如同一个喧嚣的牲口棚。热带的闷热空气混杂着上百人的汗臭、脚臭、廉价香烟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凝滞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陈默和其他几人被粗暴地推搡进来,沉重的镣铐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引来了厂房内无数道麻木或好奇的目光。这些目光的主人们,同样面色蜡黄,眼神空洞,如同流水线上的零件,机械地对着电脑或电话重复着诈骗话术。他们的状态,比缅北的“猪仔”更加萎靡,许多人身上带着明显的新伤。
看守将他们扔给一个看起来像是小组长的人。那小组长皮肤黝黑,龇着一口被槟榔染黑的牙,不耐烦地接过押送单,扫了一眼,尤其多看了几眼陈默和他身上那副显眼的镣铐。
“啧,又来几个赔钱货。”他嘟囔了一句,随手将单子塞进口袋,然后用一根脏兮兮的木棍指了指角落里几个空着的、极其破烂的工位,“去那边!赶紧开工!今天每人最低五千美金业绩!完不成的,没饭吃,外加二十棍!”
没有欢迎,没有“培训”,甚至没有发放话术脚本。只有一个冰冷到极点的数字指标,和更加直白的惩罚警告。
陈默被一个看守推搡着,拖着重镣,哐当哐当地走向那个工位。每走一步,都引来周围一些“工友”麻木的注视,那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死寂的、物伤其类的漠然。
工位上只有一台布满油污的老旧电脑,键盘上的字母早已磨损不清,耳机破旧,散发着前一个使用者留下的头油味。没有私人物品,没有水杯,什么都没有。
他刚坐下,甚至没来得及熟悉一下环境,那个黑牙小组长就走了过来,将一本几乎被翻烂、沾着不明污渍的简易话术本扔在他桌上。
“看什么看?赶紧打电话!照着念!今天五千!少一分,饿一天,打二十!”小组长恶狠狠地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他没有王经理那种虚伪的“激励”,只有最赤裸的威胁。
陈默低下头,翻开那本脏污的话术本。内容比缅北的更加粗糙直白,充满了露骨的威胁和利诱,针对的目标也似乎更加底层,诈骗金额虽小,但要求成功率更高,节奏更快。
他刚戴上耳机,试图调整一下呼吸,就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和求饶!
“组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马上就能骗到一个了!求求你!啊——!”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被从工位上拖出来,黑牙小组长面无表情,手里的橡胶棍没头没脑地狠狠抽打下去!棍棍到肉,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年轻人在地上翻滚哀嚎,但周围的“工友”们几乎无人抬头,只是敲击键盘的速度下意识地加快了一些,脸上带着更深的恐惧。
“废物!一上午了一个单子都没有!浪费电费!”小组长一边打一边骂,直到那年轻人蜷缩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呻吟,才停下手,对旁边看守挥挥手,“拖到太阳底下晒着!今天没他的饭!”
整个过程粗暴、迅速,没有任何缓冲和“教育”,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故障的机器。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这里没有缅北那套“养猪-杀猪”的相对长期策略,也没有王经理那种“绩效管理”的虚伪外衣。这里奉行的是最极致的、最短视的“竭泽而渔”。
规则简单到残酷:立刻产出,立刻见钱。没有产出,立刻惩罚。暴力是这里唯一的沟通语言,唯一的管理方式,唯一的生存法则。
这里的成本似乎更低,人员消耗更快,更像一个真正的、快速周转的屠宰流水线。人命的价值被压缩到了极致,甚至连“驯化”的过程都省略了,不听话、没用的,就直接“处理”掉,反正总有新的“货物”源源不断从各地运来。
他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拨打电话。沉重的镣铐让他行动极其不便,手腕的伤口在摩擦下再次渗出血迹,沾污了键盘。
业绩指标像一把刀悬在头顶。他知道,在这里,任何解释、任何求饶都是徒劳的。完不成指标,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饿饭那么简单。颂恩那句“看看是块硬骨头还是没脑子的蠢货”的话,意味着他正处于更危险的观察期。
他利用在缅北积累的“经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信,快速筛选着潜在目标。但这里的名单质量似乎更差,环境也更加嘈杂干扰,效率极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键盘敲击声、偶尔成功的虚假欢呼声、更多的是被打骂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神经高度紧张的恐怖画卷。
午餐时间到了。有业绩的人被允许排队去领一碗稀得像水一样的米粥和一小块发霉的面包。没有业绩的人,包括刚才那个被打的年轻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吞咽着口水,眼神绝望。
陈默自然也没有。饥饿感如同火焰般灼烧着胃部。高强度的工作和身上的伤痛,极大地消耗着他的体力。
下午,惩罚变得更加频繁。看守们似乎以折磨人为乐,稍有懈怠,就是一顿棍棒。那个被拖出去暴晒的年轻人,在酷暑下彻底昏死过去,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了,不知去向。
傍晚,结算的时候到了。
黑牙小组长拿着一个本子,开始挨个核对业绩。
轮到陈默。他今天拼尽全力,也只完成了不到一千美金的额度,距离五千的目标遥不可及。
小组长看着本子,又看了看陈默,黑黄的牙齿龇着,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新来的?戴镣铐的?很叼嘛?怎么才这么点?”
他根本不给陈默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对身后挥挥手:“看来缅北来的也不怎么样嘛!规矩不能坏!饭没了!棍子二十!给他长长记性!”
两个看守狞笑着上前。
陈默的心彻底冰冷。他知道求饶无用,反抗更是死路一条。他只能咬紧牙关,蜷缩起身体,护住要害。
橡胶棍和木棒如同雨点般落下,重点照顾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后背和腿部。镣铐在击打下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震得他骨头都在嗡鸣。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闷哼。
二十棍打完,他几乎瘫在地上,眼前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味。
小组长似乎对他不肯求饶的样子有些不爽,又上前踹了一脚:“妈的,还挺硬?明天业绩翻倍!一万!完不成,老子亲自给你放血!”
看守们哄笑着散去。
厂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完成业绩的人在那里机械地吞咽着少得可怜的食物,以及一些和陈默一样受到惩罚的人发出的痛苦呻吟。
陈默躺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全身如同散架一般疼痛。饥饿、干渴、伤痛……所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看着头顶那被油烟熏得漆黑的铁皮屋顶,耳边回荡着白日里的惨叫和呵斥。
这里,是比缅北更深的绝望。
这里没有规则,只有最原始的暴力和消耗。
这里没有未来,只有迅速榨干后的废弃。
这里的人,更像是一次性使用的工具,坏掉了,就直接扔掉。
沉重的镣铐如同冰冷的讽刺,锁住的不仅是他的身体,似乎也锁住了所有的希望。
但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深处,在那双因痛苦而微微收缩的瞳孔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冰冷火焰,依旧在顽强地燃烧。
他们以为极致的暴力可以摧毁一切。
但他们不知道,有些东西,越是碾压,越是坚韧。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碰到了身下冰冷的地面。
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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