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度量意义。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陈默像一只失去灵魂的寄生虫,用尽生命最后一点本能,死死地缠绕着那段粗糙腐朽的浮木。冰冷的河水贪婪地吞噬着他的体温,暴雨无情地抽打着他裸露的皮肤和伤口,每一次波浪的起伏都像是一次对他虚弱生命的拷问,试图将他从这最后的依靠上剥离,拖入永恒的黑暗。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反复拉锯。极致的寒冷带来一种诡异的麻木,反而减轻了伤口的剧痛,但也正在不可逆转地将他推向失温症的深渊。他几乎无法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嵌入基因深处的求生执念,支撑着那几乎要僵硬断裂的手指,死死抠进浮木松软的朽木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模糊地感觉到,身下水流的速度和方式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不再是那种开阔水域无所顾忌的奔流,而是受到了某种阻碍,变得纷乱、回旋,波浪也似乎不再那么狂暴。
雨势……好像也小了一些?虽然依旧细密冰冷,但失去了之前那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势头。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试图透过迷蒙的雨幕看清周围。
昏暗的光线下,他发现自己似乎被水流带入了一片相对宽阔、但水势平缓了许多的河湾。而更重要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片黑沉沉的、不再是水面的轮廓!
河岸!
是河岸!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几乎冻僵的身体。他开始用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极其微弱地蹬水,试图引导着浮木向那片黑色的轮廓靠近。
水流似乎也在帮忙,回旋的水流正将他缓缓地推向岸边。
距离一点点拉近。
他能看到那是被河水浸泡得发黑的、布满滑腻苔藓的泥滩,以及泥滩后方更加浓密的、在雨中显得黑压压的丛林。
终于,浮木的一端轻轻地、磕绊地触碰到了河底的淤泥。
到了……终于……
他松开几乎和木头冻在一起的手指,身体却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和虚弱,根本无法站立。“噗通”一声,他直接从浮木上滑落,整个人重重地摔进了及膝深的、冰冷粘稠的淤泥里。
泥浆瞬间淹没了他的大半身体,那冰冷滑腻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他挣扎着,用手臂支撑着想爬起来,但手臂软得如同面条,第一次尝试立刻失败,脸膛再次栽进泥水里,呛了一口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泥沙的污水。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泥水从口鼻中喷出。
求生的欲望再次爆发。他不再试图站立,而是像一条真正的蠕虫,开始在这冰冷的泥泞中,向着更高、更干燥的河岸方向,艰难地、一寸寸地爬行。
每移动一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泥浆如同有生命的怪物,紧紧吸附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拖回河水的怀抱。冰冷的雨水继续落下,冲刷着他身上的泥污,却又带走更多宝贵的热量。
这段不足十米的距离,仿佛比穿越整个湄公河还要漫长。
当他最终挣扎着爬过泥滩的边缘,翻滚到一片相对坚实、长着湿滑杂草的坡地时,他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他瘫倒在冰冷的草地上,像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移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的喘息声。眼睛无力地望着灰蒙蒙的、依旧飘着冷雨的天空。
我在哪里?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花,在他几乎冻结的大脑中闪烁了一下。
缅甸?老挝?还是……泰国?
他被湄公河一路向南冲了太远太远,早已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和地理位置的概念。脚下的土地属于哪个国家,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也无人告知。这里只是一片陌生的、潮湿的、充满未知的河岸。
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
小船没了。
竹篙没了。
连最后那柄染血的手术刀,也失落在了咆哮的河水中。
他现在真正是赤手空拳,身无长物。除了身上这套早已破烂不堪、浸满泥水、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的湿衣,他一无所有。状态甚至比刚刚从那个地狱诊所爬出通风管道时还要糟糕——那时至少还有一股逃出生天的 adrenaline 和一把武器,而现在,他只剩下被透支到极限的空壳,以及满身正在恶化的伤口和急速流失的体温。
寒冷。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根冰针,从外向内,一点点扎透他的皮肤、肌肉、直至骨髓。他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饥饿感如同火焰,在冰冷的腹腔内燃烧,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
虚弱和疲惫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死在这片冰冷的泥地上。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去判断这里是否安全。任何一只路过的野兽,甚至只是一场持续的冷雨,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希望在哪里?
下一步该怎么办?
大脑一片空白,或者说,连思考的能量都已经耗尽。
雨,渐渐小了,从瓢泼大雨变成了冰冷的毛毛雨,但寒意却更加彻骨。
他就这样躺着,感受着生命力和体温正一点点地从这具破败的身体里流失,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手术台,无影灯的光芒变成了灰蒙蒙的天空,罗医生冷漠的脸变成了无尽落下的雨丝。
这一次,还有谁能来打断那场死亡的手术?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脸颊贴着冰冷湿滑的草丛,目光茫然地扫过眼前的景象——泥泞的河滩、浑浊平静的河湾、以及对岸同样笼罩在雨雾中、看不分明的、郁郁葱葱的丛林。
完全陌生的土地。
彻头彻尾的绝境。
他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放弃,而是连保持眼皮睁开的力量,都已经失去了。
亡命之途,在一场暴雨之后,似乎即将走向无声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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