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棺材仿佛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加压舱。外面的贫民窟依旧喧嚣,各种噪音透过铁皮缝隙微弱地渗入,却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舱内,时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伸、扭曲,每一秒都流淌得异常缓慢而粘稠。
明天。
这个词汇在陈默的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不再是模糊的计划,不再是未来的某个可能,而是一个确切的、即将到来的时间点——明天晚上,猜察醉醺醺地走入那条黑暗巷道之时。
行动前夜。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紧张和冰冷兴奋的情绪,如同高压电流,在他体内无声地窜动。皮肤变得异常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每一粒尘埃的漂浮,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低沉嗡鸣。心脏的跳动不再平稳,时而如同擂鼓般沉重有力,撞击着胸腔,时而又仿佛漏跳一拍,带来短暂的、令人心悸的真空感。
他试图深呼吸,让肺部充满这狭小空间里沉闷的空气,但每一次吸气都显得短促而急切,无法真正平息那内在的震颤。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身体在面对巨大未知和危险时最原始的预警和动员。在园区,在湄公河,他都经历过,只是这一次,不同以往。这一次,危险并非被动降临,而是他主动寻求,精心策划。
他强迫自己动起来。行动是对抗焦虑最好的麻醉剂。
在绝对的黑暗中,他再次开始了那套熟悉而刻板的仪式——武器检查。
手指因为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第一次触碰手枪时甚至有些滑脱。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不该有的波动。冷静。必须绝对冷静。
拆卸,擦拭,组装。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缓慢,都要精细。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每一个棱角,感受着弹簧的张力,螺纹的咬合。他不再仅仅是在保养武器,更像是在通过这种机械的、重复的、绝对可控的过程,来锚定自己即将失控的心神。
“咔嚓。”套筒复位,发出清脆悦耳的合鸣。他将满仓的弹匣插入,轻轻一拍,确认卡紧。然后,他做了一个额外的动作——他将击锤轻轻扳起,让手枪处于双动模式下的待击发状态(他理解中的“更易击发”状态),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保险拨回他认为的“安全”位置。这是一个小小的、增加保险的措施,也是为了在需要时能更快地开出第一枪。
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通过手掌,稍稍冷却了体内奔涌的躁动。
他将手枪放在膝上,闭上眼睛。
脑内模拟开始。
不再是白天的粗略推演,而是极致清晰的、帧级还原的预演。
黑暗的视觉被脑海中的画面取代:那条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巷道,地面坑洼的触感,远处贫民窟模糊的背景噪音……然后,是声音——踉跄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含糊不清的哼唱……
他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
…身影出现,摇晃着走过预伏点…就是现在!
…暴起!左臂勒颈!右手捂口!身体重量全力压下!
…挣扎?可能的反抗角度和力度?如何应对?
…搜身!先取枪!再拿钱!动作要快!…
…撤退路线…左转…绕过垃圾箱…注意脚下电线…翻越围墙…
画面一帧帧闪过,伴随着虚拟的触感、声音、甚至想象中猜察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和汗味。每一次模拟,他都试图加入新的变量:万一猜察没有完全醉倒?万一手枪卡在裤腰带上难以取下?万一刚好有人从巷道另一端入口进来?
心跳再次加速,血液冲上头顶,带来轻微的眩晕和一种奇异的灼热感。这种兴奋感与紧张交织,形成一种令人战栗的鸡皮疙瘩,从脊柱一路蔓延到头皮。
他知道,这种感觉,名为杀戮前的亢奋。
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试图驱散脑海中那过于逼真的画面。冷汗再次浸湿了后背,与草席的霉味混合在一起。
这一步踏出,就再也无法回头。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灭了些许兴奋,带来了更加沉重的实质感。
一旦动手,他就不再是那个仅仅在挣扎求存的逃亡者。他将主动踏入另一个维度,一个以暴制暴、以血洗血的黑暗领域。他将真正意义上,成为他所憎恨的那个世界的一部分。法律、道德、底线……这些早已模糊的概念将彻底被抛在身后。他将只剩下手中的枪,和胸腔里燃烧的恨意。
会有犹豫吗?对猜察这样一个渣滓?或许有一丝。但瞬间就被阿玉压抑的眼神、阿龙空洞的目光、老胡麻木的低语、以及自身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所淹没。恨意是如此浓稠,足以 justification (合理化)任何行为。
他再次握紧膝上的手枪,冰冷的触感给予他最后的决心。
这不是正义。这是生存。这是复仇。这是……他唯一能选择的路。
心跳依然很快,咚咚地撞击着掌心下的枪柄。
但这一次,那快速的节拍不再仅仅是恐惧的鼓点,更是一种冲锋前的号角,一种对即将到来的、血腥仪式的迫不及待的叩问。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入定的僧侣,又如同蓄势待发的捕食者,在极致的静默与极致的内心风暴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黑夜的降临,等待着那个无法回头的时刻。
铁皮棺材内,只有他越来越平稳、却越来越深沉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心跳。
加速的心跳,为杀戮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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